冯媛的丈夫是西汉王朝第八任皇帝元帝刘奭。她是一位“昭仪”——史书上称她“冯昭仪”,有时也称她“冯婕妤”。
所谓“昭仪”“婕妤”,就是皇帝后宫的两个等级。皇帝后宫除了正配妻子称为“皇后”外,其他的妃子依照皇帝的宠爱程度,都有不同的位号头衔。名号头衔有高有低,待遇随之也有差别。刘奭在位时,后宫的人数已有两万余人。于是他将老祖宗刘彻创立的10级编制扩大为15级,其中“昭仪”为第一级,“婕妤”为第二级。
我们的女主角冯媛死于宫廷竞争。可是,她并没有参与竞争,她没有夺嫡的野心,也没有树大招风的声势,更没有进取皇后宝座的阴谋,她只是偶尔流露了她对皇帝丈夫的一线关爱,却招来杀身大祸。
冯媛,上党潞县(山西省潞县)人,父亲冯奉世是刘奭之父刘询手下的重要王牌,曾任首都卫戍司令(执金吾)。冯媛被其父送到太子宫,做皇太子的姬妾,生下儿子刘兴。公元前49年,刘询去世,刘奭继位,立祖母娘家的女儿王政君当皇后,封冯媛和另一位傅姓女子同为婕妤。
公元前38年,出现了一个惊险场面。有一天,皇帝刘奭去“虎园”斗兽,皇后妃妾同行。正看得兴高采烈,一头野熊忽然撞破栅栏,咆哮着就要冲上来。刘奭坐在最前排,正是第一个目标。那些后妃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大家一声尖叫,一哄而散,只留下刘奭一个人,两腿发抖,跑也跑不动,喊也喊不出,眼看就要落到野熊之手。说时迟,那时快,冯媛“直前当熊而立”,奋不顾身地站在刘奭面前。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卫士云集,把熊杀死,刘奭跟冯媛才算死里还生。
对这救命之恩,刘奭问道:“当时大家都怕得要命,怎么你有那种勇气,去挡野熊?”冯媛说:“听说野熊吃人,只要抓住一个,就会自动停止,不会再去抓第二个。我恐怕你受到伤害,故以身挡之。”刘奭万分感动,“以此倍敬重”。
冯媛的举动让那些一哄而散的人变得黯然无光,于是惭愧的内疚转变为强烈的嫉妒。尤其是居于同等地位的傅婕妤,她的座位和冯媛同样靠近皇帝,可是她却拔腿跑了,所以她痛恨冯媛的勇敢和智慧。很显然地,冯媛比自己更多了一个被皇帝宠爱敬重的条件。
第二年(前37年),刘奭同时把冯媛和傅婕妤晋升为“昭仪”,仅次于皇后,并封冯媛的儿子刘兴当信都王,傅昭仪的儿子刘康当定陶王。从这一点上看,刘奭对傅昭仪并没有什么介蒂。然而,傅昭仪却不能忘怀,她要报复。
傅昭仪不但要报复,还密谋夺谪。当时的皇太子刘骜是皇后王政君所生,而且祖父刘询在世时,又特别喜欢这个孙儿,所以他的帝位本该名正言顺,固若金汤。但刘奭偏偏喜欢傅昭仪生的刘康,因为刘奭对治理国家是外行,对声色犬马却内行得很,在他的儿女群中,只有刘康也精于这一套,正好投了父亲所好。傅昭仪抓住这个机会,希望出现奇迹。因为换不换皇太子,只在父亲一念之间。然而因为近臣史丹的干涉奇迹没有出现。刘奭不久病故,才活了43岁。
刘奭死后,皇后王政君的儿子刘骜继任西汉王朝第九任皇帝,即成帝,所有封为亲王的皇兄皇弟,都被遣送到他们的封国。刘兴的封国在信都(今河北省冀县),不久改封到中山(今河北省定县),母亲冯媛跟着前往,称“中山太后”。刘康的封国在定陶(今山东省定陶县),母亲傅昭仪也跟着前往,称“定陶太后”。10年后,刘康病死,儿子刘欣继任定陶王,傅昭仪升格为祖母,已是老太婆了。
刘骜坐上宝座后,专宠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俩,由于两人的阻挠,刘骜始终没有儿子(不是没有儿子,而是儿子们都被他自己杀了),这是一个严重的局面。
公元前9年,皇太后王政君把刘兴、刘欣叔侄二人从封国召到首都长安,两位亲王的母亲同行。冯、傅二人本来已是冤家,此时又面对着另一场斗争——为子孙争取宝座,也为自己争取宝座,再度短兵相接。
两位亲王入朝,而且都有可能成为皇帝,当然是属从如云。但最主要的随从人员中,刘兴只带了国傅,即教习老师,刘欣除了国傅外,还带了国相、中尉等人。刘骜问刘欣:“你把他们都带来干什么?”刘欣答:“国家法令这么规定的呀。”按照当时的规定,亲王入朝,封国俸禄二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员都要跟班,以便对封国的任何问题,随时提出报告。刘骜又问弟弟刘兴为什么只带国傅,刘兴呆了半天,回答不出。刘欣又让他背诵《尚书》,刘兴也背不出。
又有一次,刘骜设宴款待这对叔侄,刘欣谨谨慎慎,规规矩矩,刘兴却大而化之,他不知道“皇帝赐宴”不仅是吃一顿御饭,而且还是一场考试。当大家都停下来之后,只有他继续猛吃。好容易吃罢,起身告辞的时候,又在那里慢慢地系鞋带。
刘兴的行为举止被刘骜看在眼里,认为这位老弟大不如侄子。心理天平已有些倾向于侄子。
当然,决定刘欣为继承人的,还有别的力量。
他的祖母傅氏,从封国带来大批金银财宝,贿赂皇太后王政君、皇后赵飞燕、最宠爱的赵合德,以及其他重要人物,大家自然异口同声地称赞刘欣。尤其是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她们知道生子无望,帝位终于要落到别人之手,为了将来打算,也需要早日铺路,所以不久她们就跟傅氏成为密友。内外夹攻之下,刘欣被封为皇太子。至此,同等身价的冯媛第一次受到挫败——一方面是她的儿子刘兴不争气,一方面也是她的贿赂攻势不够凌厉。
刘骜死后,20岁的刘欣继任西汉王朝第十任皇帝,即哀帝,赵飞燕是皇太后,他的亲祖母傅氏和亲母丁姬仍是封国的小宗身份。这样一来,傅氏和丁姬在朝廷的地位,成了问题。傅昭仪雄心勃勃,她当然不甘心居于下风。
于是,不久就发生火爆场面。有一天,太皇太后王政君在未央宫大摆筵席。首位当然是王政君,办事人员在王政君身旁设下傅昭仪的座位,其次是皇太后赵飞燕,皇帝刘欣之母丁姬则坐第四把交椅。座位刚刚摆好,王政君的侄儿,宰相兼大司马王莽前来察看,忽然间大发雷霆说:“上面怎么有两个座位呀?”办事人员称:“正中的是太皇太后,旁边的是定陶傅太后。”王莽大怒道:“定陶傅太后只不过一个封国的太后,怎敢跟太皇太后平起平坐?还不把椅子搬开!”宫廷筵席总管只好把椅子搬开,摆到次席的位置。傅氏得到消息,气得浑身发抖,死活不去参加宴会了。虽然宴会最终正常举行,但因最重要的角色——皇帝的嫡系祖母没有出席,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所以每人心里都蒙着一层阴影。
这一场席位争执,导致王莽的滚蛋。因为在祖孙的盛怒下,他不得不提出辞呈。主要的阻碍既去,傅氏和她儿媳丁姬的尊号随着权力的变化而变化,最后的西汉后宫形成四位太后并立的局面。当然,最当权的是傅太后。
直到这时,似乎都看不出冯媛有什么危险。其实不然,这位身居高位的傅太后,至今没有忘记30年前因“直前当熊而立”而含恨在心的往事。
刘欣即位的次年(前6年),机会来了。
前一年刘兴忽然死了,只留下一个患有“肝厥症”的儿子刘箕子。冯媛在争夺皇太子的斗争中,吃了败仗,已受到严重的一击。接着儿子去世,更痛不欲生。想不到唯一尚在襁褓的孙儿又是这种模样,于是延揽群医想办法医治。等到群医束手无策时,老祖母只好乞灵于巫术。
在辈分上,刘箕子是刘欣的堂弟。当刘欣得到堂弟患病的消息,他令一位官员张由带着御医,前往诊治。
新皇帝刘欣派御医去给老弟看病,本是善意的,而且充分表现他的手足情深,却想不到他所派的这位官员张由却是个问题人物。
话说张由带着几位御医,到了中山国,身为中山太后的冯媛当然盛大招待,医生遂着手诊治,但不能立即见效。这本很正常,可是,张由却是大失所望。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当他发现不能马上回去,御医们势将留下来长期诊治的时候,他忽然烦躁起来,在旅馆里大叫大闹,谁也制止不住。然后,他抛下御医,把铺盖一卷,打道回长安。
返回长安后,当然要向皇帝复命,刘欣问他小亲王的病好了没有。张由回答说还是老样子。刘欣大叫一声,喝令他滚。张由刚滚了出来,刘欣派的使臣已尾随而至。责问他:既然小亲王的病没有痊愈,你为什么先行回来?张由立刻意识到,如果不能把他的行为解释得使皇帝满意,就要人头落地。于是,他对使臣说:“我本应该等到小亲王病情稳定后再回来的,可是我发现可怕的阴谋。中山太后冯媛假借着给小亲王看病的名义,请了些巫师巫婆,设坛设祭,向上天诅咒皇帝跟傅太后,要他们早死。我身为臣子,怎能忍受这种恶毒的陷害?所以才匆匆赶回,为的是早日向陛下报告。苍天啊,天下竟有这种乱臣贼子。”
刘欣对这个说法并不在意,但傅太后却大喜过望,于是指派监察御史丁玄前往调查。丁玄是丁姬的侄儿,在出发前,傅太后对他特别面授机宜。
丁玄一到中山(今河北省定县),马上把冯媛的娘家人冯氏子弟,和王宫里的重要宦官、宫女一百多人统统逮捕,关入监牢。每天审讯,十余天下来,事实证明根本没有诅咒之事,以致丁玄虽奉有密令,却无法下手。
傅太后等了十余天没有消息,于是再派宫廷侍从史立前往。史立是一位杀手,他的手段是严刑拷打。可是,一连拷死了几个人,仍得不到口供。于是,他改变战略,找到被告中意志最弱的一位男巫刘吾,威逼利诱,告诉他只要合作,他就可以出狱回家。刘吾相信了史立的承诺,他开始自诬,而且诬人。
史立一旦掌握刘吾的自白书和口供笔录后,血手开始伸向冯媛。
第一步,他逮捕冯媛的妹妹冯习和已寡居的弟妇冯君之,然后让她们自动招认她们伙同冯媛诅咒皇帝和傅太后的阴谋。冯习被这种指控激起怒火,就在公堂之上痛骂史立丧尽天良。史立下令动刑。冯习身为封国太后的妹妹,竟然死在皮鞭之下。史立拷死了封国太后的妹妹,也有点害怕,于是将冯君之还押,然后再施展他的聪明。
当初随着张由到中山的几位御医还没有返回长安,于是,史立选出其中一位徐遂成作伪证。他指证说:“冯习跟冯君之曾秘密地拜托我,她们说:‘第五任皇帝刘彻有个名医修先生,医好皇帝的病,赏赐不过千两。而现在,听说皇帝刘欣身体不好,你曾经自告奋勇,去给他医治,即便把病治愈,不过多赏赐几个钱而已,总不能封侯吧。不如把他毒死,中山王刘箕子就可以当皇帝,到时候包管封你一个侯爵。’”这一段证词,绘影绘声,而最恶毒的是,在事理上,也确实有这种可能。当徐遂成一口咬定有这桩事时,没有人敢肯定他是造谣。
史立拿到这段供词,派人到王宫传讯冯媛当面对质。冯媛侃侃而谈,把徐遂成盘问得有点招架不住。史立岂容把证人的伪证拆穿,他施出撒手锏,冷笑着说:“冯太后,想当初你身挡野熊,置生死于度外,是何等的英勇。怎么今天反而怕起死来啦?”
这一段话使冯媛大梦初醒,到这时候,她才明白事实的真正原委,这不是靠无罪的证据就可以无罪的。于是,她不再作答,站起来立刻返宫。回到王宫后,告诉她左右的人说:“挡熊救夫,是前任皇帝的事,到现在已30年矣,怎么还有人记起?而宫廷秘密,史立又如何知道?很显然的,宫中有人陷害,无人可救。我不死,她不会罢休。”当天晚上,她服下毒药,死在御床之上。
冯媛悲愤自杀,被当作畏罪自尽,更证明她的罪行确凿。冯媛的父亲冯参已经很老,这时仅担任西汉政府的高级顾问(奉朝请)。刘欣命他去廷尉府受调查。冯参拒绝接受侮辱,叹道:“我们兄弟都做到高官,而且身封侯爵,如今竟成了叛逆,死何足惜,只恨地下无颜面对祖先。”举剑自刎。接着冯君之以及冯习的丈夫、儿子,共17人,有的自杀,有的被绑赴刑场斩首。
权力、地位看似辉煌,但那同时也是一个火山口。当你站在了火山口附近,荣耀确是荣耀,但命运也变得不能自主。冯媛就是一位牺牲在权力之下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