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孟红旗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沟底的枯草丛上。一道耀眼的火光如盛开在春天的海棠,正不断的流溢出暖暖的色调来。“哎呦,大侄子你可醒了。”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人笑嘻嘻的望着他道。这是斌,此时他正点燃着那金黄色的烟斗,啪嗒啪嗒的用力吸吮着。一旁的孟小黑也慌忙围将过来,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健力宝递与孟红旗道:“来,喝口镇魂水,也好压压惊。”随着火光的闪动,一柄金色的土枪在他身后不断的晃动着。相必那刚刚发出的炮响,便是这家伙弄出来的。“哎,我说猴探长,你终于迷过神了。刚刚要不是我替你挨了刀,估计你现在正和骚虎一起躺在这口黑锅里拜着把子呢。”猫屎围坐在篝火旁,不断的向里加着柴火道。“你不知道,刚刚我是多么的英勇和无畏。要是让老师看到了,没准今年的三好学生就是我的了。别说几只人脚獾,就是来了东北虎,我猫屎照样让它吃不了兜着走。”望着那愈加兴奋的猫屎,远处的伍佰则极为不屑的发出一声冷笑:“刚刚要不是我们来的及时,你早就被那群小怪拖了去。光在事后逞好汉算什么爷们,有种你别尿裤子。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我哥弄回去再说吧,万一那群小怪们再杀过来,第一个就留你垫背。”听到伍佰的嘲讽,猫屎哪里肯会让他,正要一个箭步上前理论,却发现自己的裤子还挂在篝火前。“我说伍佰,你小子真是没良心。这裤子咋尿的?还不是刚刚为了你哥不被下锅当猪肉,小爷我活活憋出来的。都说童子尿辟邪,我看这邪是没避开,硬是撞见你这个二百五了。”猫屎一脸孬相的看着众人,没好气的歪着嘴巴道。“呵呵,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你俩呀暂且留着气力把这骚虎儿抬回去。等我赶明儿遇到好的媒茬儿,就给你们每人挑个俊媳妇儿,把今天的狠劲和不服统统都用在床上使。走,回家去!”斌乐呵呵的敲打着手中的烟斗,起身招呼道。
呼啸的寒风凛冽在乡野的小路上,那朦胧的弯月似是耐不住夜深的疲惫,渐渐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中。猫屎和伍佰驾着依然昏睡的骚虎儿,吃力的前行着。斌夹在众人的中间,哼着他最爱的《十八摸》,走在在最后面的孟红旗和小黑则不敢怠慢,他们不时的四下张望,神情焦虑而紧张。行至村口的时候,斌便同他们分开了,这老头儿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径直朝镇上的寓所悠而去。而猫屎也因要护送骚虎回家,也同伍佰一起沿着村中的大路离开了。孟红旗本就耐不住家中的冷清,又遭逢今日这般的惊吓,他决定寄宿在小黑家的超市里。二人归家途中,又讨论起今天的遭遇。言语互表之间,方将事情的纹理慢慢梳理而来。原来那伍佰与骚虎儿在林间分别以后,只得抄近路火速回家。他本想绕过冗长的村中大路,然后直抵家后的老林,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获取父母的支援。可就在行至孟西群家那废弃的土炕时,却看到了另他惊惧的一幕。只见一群群身材矮小的怪物们正从“鬼头车”的冢穴里跳将而出,其面目狰狞,双目幽绿,好似那跑出来的小鬼直看的人心生冰寒。“鬼头车”是村里出了名的土匪,在他生前之时,便常以打劫“肉票”为营生。其人生性凶狠,做事心狠辣,是附近出了名的活阎王。因头大秃发且脚力异常,故送绰号“鬼头车”。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但最为后人所知的却是关于“猪心汤”的一则轶闻。据说在某次劫掠肉票的过程中,“鬼头车”看上了一位地主的小女儿,因垂涎这位大家闺秀的美色,“鬼头车”索性弃了原本绑做肉票的父亲,直接将女儿给掳了回来。看着眼前的这位“压寨夫人”,鬼头车决定大摆宴席,以示庆贺。那个时候,孟红旗的村子还被称作寨。为了防止官军的正面围剿和同道的背后插刀,“鬼头车”带领手下的喽啰们不仅修筑了高高的寨墙,还挖下了很多的暗道,可谓固若金养恶鬼,狡兔三窟不死贼,妄图以那垒筑的高墙来做这一世的大王。可见其猖狂之嚣焰,狼子之贪婪。然而作为大家的千金,那被掳来的姑娘哪里肯从,她决定以绝食作为对命运的抗争,哪怕是活活的饿死,也誓不嫁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鬼头车”看这女子性情如此刚烈,竟一时没了主意。就在“鬼头车”不知所措之时,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成就了他的好事。据说是这位千金小姐的母亲突然得了疟疾。按理说,对于这样的有钱人来讲,疟疾虽然是为难疾,却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那个时候已是民国,西洋医术开始渐行,而治疗疟疾等特效药奎宁也是可以在市场上买到的。然而不幸的是,邻村的朱唤生家此时却看不下去了。原来这老朱家的次子曾与千金小姐有媒妁在先,今儿却看其被土匪掠去,便派出家丁前来闹事。双方在争执期间发生了冲突,为首前去的朱唤生或是潜有暗疾,又或是被人误伤,总之他一个蹬腿直接让阎王勾去了魂。自此,两家结下仇怨。那朱唤生的大女儿是县里保安队长的姨太太,她听闻家中变故,非但不分青红仗势欺人,更诬告地主一家与土匪暗中勾结。在那个乱世萧凉,黑暗至极的“民国时代”,司法哪有什么清浊之分。加之那保安队长经不住老婆的耳边吹风,更是觊觎这老财家的田产,竟然打着“剿匪”的旗号将他们来了个一锅端。老夫妇人惊得此变,使得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便与其夫相继死于狱中。而其家中老幼也横遭其祸害,或是逃亡异乡,或是受此牵累,至此家业败尽,人亡亲散。再说那为“鬼头车”所掳去的千金小姐,其在寨内突闻家中噩耗,悲愤交加之余便弃了抗争的念想,索性委身于那“鬼头车”了。但前提是,必定要那朱唤生一家血债血偿。听得美人的这般要求,那“鬼头车”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一个月后,朱唤生家中突然燃起大火,其宅地府院尽皆毁难,家中子弟也死伤十之八九。那千金小姐见大仇得报,便应了当时的承诺,做起了“鬼头车”的扎寨夫人。感慨万千之时,只觉一切都是命运的使然。某日,这小姐于屋内小坐,却看有丫鬟端出热汤来献。问起缘由,方知是“鬼头车”特意为其所煲,美其名曰“玉寿羹”。但见其色泽艳丽,搭配考究,银耳落心汤底犹似流云,红枣围拢汤中恰若红日,一块块烹制而出的猪肝心肺质地细腻,好像突兀而出的青山群峦。可谓芬香扑鼻,入口即化。那千金小姐直喝了三大碗,方才足了食性。那“鬼头车”听闻夫人钟爱此物,便吩咐下人每日必为其蒸上一碗来。某日,那“鬼头车”自寨中醉酒归来,恰与千金小姐聊得此事。小姐调侃道:“你一凶狠粗陋之人,不想竟有这般的人间美技,我虽出身富贵,自幼食得美味佳肴,却不曾尝到如此香奢之物。想必当家的深谙这美食中的暗妙,有常人不可及望之处。你我何不弃了这杀人放火的挂头营生,远走他乡,安安稳稳的开个汤馆,也好过些舒心的日子呢?”听得小姐的这番言辞,那“鬼头车”不仅大笑而来,他点燃手中的福寿膏道:“夫人尽是说笑,这制汤所用之材岂是寻常牲畜之物。即便弃了这打家劫舍的营生,那汤店生意也做不得,不然你我二十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听闻“鬼头车”这般的回应,小姐料定是他有意取笑,便继而反驳道:“大当家又拿我说笑,但凡烹煮厨案之营生寻常百姓尽可尽其职,展其能,何来砍脑袋之说?倘若如您所说,岂不是乱了世理,活将天下之人饿死不成。”那“鬼头车”闻得小姐所言,又大笑道:“夫人可知这汤料所用之材取自何物?”“不就是寻常猪羊之脏器。”小姐不屑道。“哼,那天我去劫掠朱家府邸之时,便将其族中青壮之人尽皆捉来。本想借着这群畜生的斤两换些粮饷,不料竟有人恶意伺机煽动,企图放火烧寨趁机而逃。我砍了那为首的朱家老三,索性用他的心肝为你做了那碗玉寿汤。”望着满脸惊惧的千金小姐,“鬼头车”继续得意的又道:“本想做出一碗给你补补身子,不料夫人您吃出了胃口。我不敢饶你食趣,索性每天活剥一人,全给夫人您做汤喝了。想必那朱家后人每逢祭祀,只能望您肚腹而跪了。”言毕,“鬼头车”便扔下烟枪便又大笑起来。那千金小姐听到这番凶言恶语,细思极恐,连吐三日而不止。后来,她深知罪孽深重,便不再近荤,每日吃斋念佛且以素为食。再后来,那县里的保安团集结重兵倾巢而出,终于趁“鬼头车”疏于防备之时,一举端了他的土匪窝。匪首“鬼头车”也被乱枪打死在床上,其死状甚惨,满身的鲜血顺着床褥直流而下,把整个卧室都染红了。至于那位千金小姐自此便杳无踪迹,逐渐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