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旗回到家中,已是饥渴难耐。他本想蜷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可那不争气的肚子里却犹如塞进了一座戏台,正不停的敲锣打鼓。“不行,必须去弄点吃的来。”他小声的嘀咕着。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堂弟羊羔的声音。“娘,糖包儿好了没有?”话音刚落,却听大妈小声插话道:“小点声,我刚刚好像听到是你叔家的大狗子开门回来了。若是让他听到了可咋办?这包子本来就少,你说是给他吃?还是不给他吃?”孟红旗听到这番对话,只觉得面如炭烧,耳似火烤。一股炙热的烈焰直从心底窜出,瞬间将他的身体融化着。可自己偏偏又如那半空心的,没有被炸药塞结实的炮仗,在与烈火碰撞之后,迅速的将受伤的躯壳冰冷着。虽然父母曾与大伯和大妈因为分家的事情闹过矛盾,但岁月的流逝却从不拿出应有的怜悯与宽容。反又将变质的亲情连本带利的复加在后人身上。“拿你家的包子喂狗去吧,别说送给我吃,就是拿来擦屁股,我都觉得磨腚。”孟红旗骂骂咧咧的关掉屋内的电灯,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一个老汉去运粮,半夜路过河西旁。夜黑风高无人伴,只怕遇鬼鬼来缠哪……莫欺老汉都没胆,有胆鬼怪怎敢乱?若问胆量从何来,一口烈酒二斤半哪……喝了烈酒不怕鬼,有鬼来了也枉然。遇到男鬼就撂拳,一拳狠,二拳闷,三拳打它窝里蹲。碰着女鬼便脱衫,老汉我也尝尝鲜,一口亲,二口舔,三口吸得直叫唤,来个推车送你喊呀喊,哩嗝……哩嗝哩嗝啷呦。”村外不远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哼唱,借着荧荧的月色,只瞧见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正从村口的老槐树下走来。那胖的似是喝多了酒,步伐凌乱且不加使唤。他时而抚弄起额前的长发,时而扭动着肥胖的屁股,搔首弄姿之间,一条黑色的干巴巴的,而又略显破旧的喇叭裤正备受煎熬的齐腰而下,却同脚下的那双粉色的皮鞋显得这般的格格不入。“老弟,哥唱的咋样?合不合咱(色痞帮)的胃口?”胖子扭着脖子朝身后望道。身后的少年不时发出咯咯的傻笑,他显然是被眼前这枚身材短粗的“钢笔”给乐到了。“哥,我看你还是别唱了。咱爹说了,就你这老公鸭嗓子,能把全村的老母鸡都吓难产喽。咱娘也说了,她怀你的时候梦到张果老问她要驴呢。”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是住在村西头的两兄弟,他们刚从镇上回来,走在前头的胖子名叫“骚虎儿”,“骚虎儿”既是他的绰号,又是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则是他的弟弟,名曰“伍佰”。这兄弟俩的名字也颇有来头,“骚虎儿”原本是一种专门用来配种的公羊。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极端时代,父亲以此来为儿子命名,可见在对其疼爱的同时也掺杂着最原始的“生殖崇拜。”当朴质的父爱与家族的未来相互交融的时候,名字的来源已褪去无关紧要的润色,将赤裸的情怀直接表达在乡野生活的平淡中。弟弟伍佰则是一个超生的“小黑孩儿”,顾名思义……他出生的那一年,被光荣的罚款500元。“骚虎儿”似是遗传了父亲“嗜酒如命”的传统美德,他爱喝且能喝,据说在八岁的时候已出道酒场,十二岁的时候便一战出名。成年后的“骚虎儿”也颇有生意头脑,不但在镇上开了第一家带有典型黄色性质的“帝国录像厅”,还网络了一群村里的发小,组成所谓的“色疲帮。”他们长期盘踞镇上,以此盈利却也勉强生活。人们常言道:夜路走得多,不免遇到鬼。多向河边去,哪有不湿鞋。靠歪门邪道摸算盘的“骚虎儿”早已成为派出所的坐上宾,黑屋里的常蹲客。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针对派出所的突击检查,头脑聪明的“骚虎儿”早就发明出一套所谓的“反侦查套路”来。只需要把有色的录像带换上无色的外壳,然后再集中兜售,可谓屡试不爽,正如披上常人衣着的流氓,即便是六月的太阳,也无法穿透内心的暗黑。何况民警不是孙悟空,又哪来的火眼金睛?相对于兄长的彪悍成长史而言:弟弟伍佰则显得很是低调,他身材瘦弱,性格腼腆,不爱说话且学习很差。加之又在N次“少先队员选拔中”成功落榜,早就被组织和校领导所抛弃。眼看已经是五年级的大学生了,眼看邻居二年级的侄子都成了少先队员了,眼看班里没戴红领巾的只剩下自己了,眼看已完成认识男女厕所的光荣任务了……于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这位不是少先队员的老队员再偷看了哥哥带来的“有色录像带”后,果断选择了从学校退役。对于伍佰的退学,校领导和老师们颇为震惊。他们多次组织家访,希望这位五年级的“老先生”可以重返校园,毕竟再过一个月就要交学费了,伍佰走了,那25块的书本费谁来还?再经历几番攻坚谈判和友好磋商以后,学校决定授予伍佰“管协大队长”的职务。而作为直接受益人的伍佰则需要完成剩下的学业以及学费的补缴任务。看到这位“管协大队长”每天坐在学校大门前,得意洋洋的稽查“红领巾的佩戴问题”时,班主任“大肚哥”不仅发出诡异的笑:他不仅挽救了一个失业的学生,也为学校的财政做出了贡献,伍佰的学费跑不掉,而那些“丢了红领巾的顽童们”又要忙着“补缴经费了。”再说那醉醺醺的“骚虎儿”,听到弟弟伍佰发出的嘲讽,只是摇头自笑。眼看二人就要进村,他竟一屁股蹲坐在那棵老槐树下不再向前,想必是以此来缓解损耗的脚力。“都说人老奸,马老滑,这话一点也不错。”骚虎儿一边慢悠悠的从衣兜里掏出烟卷儿,一边歪斜嘴巴不停的大骂着:“你说说那老不死的傻斌,咋就这么不是个玩意儿哩。他每次来录像厅里兜售烟酒,哥几个从来没收过他的钱。但凡有新片上映,他也是第一个抢着看。哎,万万没想到,这老龟蛋非但不知回报,反而背后插刀。假若这次不收拾他,我这“骚虎儿”的名字就是狗叫的。”听到哥哥的谩骂,旁边的伍佰则不以为然。他解下身后的背包,橘黄色的外皮上赫然醒目着一位准备战斗的“迪迦奥特曼”。“那斌老爷虽然爱耍些小聪明,倒也不是个坏人。你可别忘了,人家每到过年可都给老爹送着酒呢。你看这背包就是他去年送给我的。”“我说你这说话没脑子的半吊子,咋胳膊肘子望外拐呢。就你这一根筋的傻小子,人家把你卖了都觉得亏……我看你还是把伍佰改成二百五吧,你也就值这个钱了。”望着眼前这个依然没有脱去童真气息的弟弟,骚虎儿在喷云吐雾间不停的晃起脑袋来。“你可听好喽,就凭你这猪脑子,吃亏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做人哪,得狠…!不然每个人都会觉得你好欺负,每个人都敢欺负你……不能学咱爹,做一辈子老实人,更不能像咱娘,凡事都忍气吞声,凡事都妥协退让。”伍佰似是察觉到了“骚虎儿”的不悦,索性闭上嘴巴不再搭话。他望着远方的小路,将沉默在麦田中放逐。朦胧的月色犹如初冬的冰,薄而脆的覆盖在大地的轮廓上。一道道无形的涟漪正擦过村落的寂静,悄无声息的朝他打来,那是夜色沉坠下的黑色帷幕,在用力将眼下的一切缝合着。在高悬的天际中央,一朵朵散开的云花儿犹如艺人手中的皮影,正不停的变化出众多的角色来。它时而是推车的老人,时而是欢快的婴孩儿,时而是奔跑的野马,时而又是巍峨的山川与晶莹的湖泊。“哥,你看这云多漂亮?它们的形状是这样的幻化无穷和不可捉摸呢。”这一刻的伍佰像是诗人般的,被月色润色着。天穹是如此的高远,星辰是这般的灿烂,他想起了李太白,也想起了杜工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学校的知识从枯燥呆板的书本上活了过来。它们立体着,清晰着,像泉水般的流过心底,也将动感的灵性湿润在自己的晶眸。“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伍佰站在夜色下吟唱着……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巴掌打破了原有的意境,骚虎儿吃力的直起腰来,并不停的扇着自己的耳光,他一脸倍受折磨的道:“求你了,回家吧……咱家出了两个酒鬼已是不幸。现在倒好,又蹦出一个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