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眼’和‘隐秘’意义虽然相反,倒不是没法子做到。”奎九说着,给寒露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面。
寒露细细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紧邻墙角之处的地面有问题,那块地面白天看起来同周围的相比没什么差别,可若是在黑暗中细细打量,便有可能瞧出些许异样——
整条路的地面都嵌着鹅卵石,颜色虽不是完全相同,倒也相差不多,看着还挺和谐的,时时刻刻透露着一股子北宁城特有的风格。
此巷同其他路过的巷子长得差不多,在夜间更是看不出什么区别,人们在行走之时通常看向较远处,很少有人低着头只看脚下的路,毕竟,没人愿意给冰凉梆硬的墙磕一记响头。
正是如此,更没有人会在夜间低头细细研究那种犄角旮旯的地面了,至于那些嵌入地面的鹅卵石更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更何况,这些巷子长得一样,想必连地上嵌入的那些鹅卵石都看不出什么区别,唯独特别的,便是此巷正正好好处于北宁城的正中央。
她居然误打误撞把奎九这尊谜一样的“大佛”请到了这里。
寒露蹲下,眯着眼摸了摸墙角那两颗挨得不远不近的青黑色鹅卵石,皱了皱眉,又翻过手敲了敲,左眉挑了一下,便扭头朝奎九看去。
奎九手指做了个“弹”的动作,一颗弹珠正好打在了最靠墙的那块鹅卵石上,还不等寒露拾起便立刻消失了,寒露只觉忽地一阵气流划过,便再也看不见来时的路了。
寒露起身,朝奎九竖了个大拇指,道:“您这眼睛还真是比那天上的鹰厉害了不知几万倍,深夜能看得清地面上的鹅卵石也就罢了,竟然能发现青黑色鹅卵石上的凹痕,您这眼神可真是一绝。”
奎九见寒露突然说了这么多话,还是夸自己的,顿时美成了一朵大红芍药,摆弄着他那把将他从巨犬胃里救出来的白玉箫,人似的,迈着花孔雀的步子,朝揽风楼里走去,边走边说:“在下不才,骨骼清奇,与旁人相比,耳更聪目最明,妹妹,低调低调。”
寒露捶了捶蹲得有些麻了的腿,光明正大地冲着奎九那开了屏的后背翻了个大大白眼,又快步跟了上去。
“快快快,跟上,说好了这顿你请啊,我最近穷的只剩色相了……”奎九絮絮叨叨的,把寒露推到他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寒露“心甘情愿”的“请”到了揽风楼最贵的雅间。
奎九二人在雅间刚坐下,就见几个高挑纤细的姑娘各自端着各式各样的酒壶、酒杯,一个接着一个朝二人颔首行礼,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就已将手中的各种物件在桌上摆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佳肴佳人渡良辰。”奎九弯着他那双瑞凤眼,冲着第二批进来上菜的姑娘们散德行。
姑娘们倒是给面子,出门时冲他笑了笑才退出去,顺带把门带上。
寒露唆了一口“葡萄美酒”,咳嗽了一声:“咳,美酒未入口,您就醉得找不着词儿了?这诗改的还挺顺哈,这要是我,第一句都想不起来,真是令在下佩服,佩服,来,我敬您一杯。”
寒露举起那夜光杯,月光自然地照在杯子上,在昏暗的雅间里,那夜光杯在月色之下,仿佛盛了滚烫星河,泛着星光,衬得那双手愈发纤细如玉。
奎九选了个样式最普通的白瓷杯,倒了杯不怎么清澈的酒,看样子,那便是揽风楼最著名的“浊清酿”了。
这家伙,当真没来过这里?若是来过,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怎么总是这么巧,一出事就会遇见他,即使……以他目前的行为来看,没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除了……来这个揽风楼宰了她一顿。
寒露正有点晃神儿,就感觉杯子晃了一下。
一抬头,便看到奎九呲着牙朝她笑着,寒露这才反应过来,嘴角不经意勾了勾,抬起杯一饮而尽。
二人就这样,不说话,只喝酒,碰杯就喝,滴酒不漏。
酒过不知多少巡,这俩玩意儿喝得还剩了些许神志。
奎九“啪”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在琉璃盏碎了两个,“你说你,小时候看着挺活泼一小丫头,现在怎么这么……嗯……闷。”
奎九晃晃悠悠指着寒露的鼻子……不要命似的。
寒露的状态还不如奎九,扶着桌子站了三次没站起来,最后好像生气了,“噔”的一下,突然就支棱起来了,扒拉掉面前奎九那只爪子,并给了他脑门一个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手刀。
“别……别指着我!”寒露这酒喝得上了头,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大不一样,就像个小孩子,有些胡闹,却学会了……撒娇?
寒露栽歪愣了一下差点摔个四仰八叉,好在她从小上房揭瓦被人“追杀”惯了,反应快的很,俩胳膊趴在桌上,成功让自己没摔成王八翻白儿,只是这动作不小,成功地将那桌边的琵琶樽扒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粉碎碎,碎了个清清脆脆。
这清脆的声音,宛如“仙乐”,有清心凝神之效,直接“震”醒了奎九,也……仅仅“震”醒了奎九。
奎九瞪着眼,不敢想相信地看着地上的琵琶樽的“遗体”,见它方才还是那般明艳与含蓄恰到好处之物,如今竟成了瓦片状的——“欠条”!
奎九狠狠地闭上眼,又用力睁开,发现这不是梦,他的酒也醒得七七八八,至少此时的他,赤手空拳打十来个人的话,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奎九把爪子拿到寒露面前,晃了晃,“哎!出事儿了,咱俩摊上事儿了!不不,是你摊上事儿了!给我气懵了这是……哎,你打我干嘛!你……你你你冷静点!别砸!别……哎!”
寒露被那琵琶樽落地“粉身碎骨”的声音震得“精神大好”,不但能站稳了,还学会拿桌上的各种名贵杯具……砸人。
寒露一个琉璃盏接一只白瓷青釉杯的砸向奎九,一边砸还一边嘟囔,“姑奶奶说过了,别拿手对着我,不听……不听……不听我就打你,砸你,看我不把你打服了的……”
奎九胡乱接着从对面飞过来的各种一看就赔不起的物件,感觉自己比山里的猴子厉害多了。
刚臭屁得想夸自己一顿,就被寒露用她那硬邦邦的满是骨头的拳头打了个异常实在的一拳,鼻子直接喷了血。
寒露:“嘻嘻嘻,红水……”
奎九:“……”
合着,这小丫头片子是喝酒喝傻了,脑子被那几杯葡萄美酒稀释了?浊清酿都没喝就醉成这个傻样,若是真饮了那浊清酿,岂不是能直接拆了这揽风楼?
寒露打完这一拳,傻笑了一阵子便“晕”了过去,奎九无奈地看着给他放血的“凶手”,默默放下了手中各种各样的物件,走到寒露身边,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将寒露扛了起来。
奎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道:“好在这揽风楼规矩森严,酒菜点心上齐,非客人召唤,不得入内,不然,还真是不好办。”
奎九道了句:“对不住了掌柜的,这顿酒钱,还是改日让氐大小姐亲自给您送来吧。”
说罢,奎九扛着寒露,顺着这扇抬头可入画境的窗……溜了。
奎九手中转着他那把从狗肚子里掏出来的白玉萧,半躺在江边一个小破房的屋顶上,翘着二郎腿,晃着脚,望着天,望着星星,数……月亮。
奎九大概是觉得月亮有点晃眼,想闭目养个神,谁知他这刚一闭上眼就被一只拳头打中了……肋骨。
奎九闷声哼了一下,“哈……”差点想骂街,他扭头一看,只见寒露睡得正香,香到溢出了一股……安神香的味道。
奎九既识此香之效,立马清醒了,当然,主要还是那一拳起了作用……
奎九坐起来,看着寒露微红的小脸居然在睡着时是鼓鼓溜溜的,于是乎,这家伙手欠的毛病又犯了。
奎九俯身,手贱地戳了戳寒露睡觉时鼓起来的蛋儿,戳了一下没戳够,还顺带掐了一把……
这下可好,被掐的那位直接瞪起了眼睛,用那两颗圆咕隆咚的黑豆子盯着他。
奎九见寒露醒了,飞快地转过头,又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眼睛还没转到一圈,就有了主意——脸上有蚊子不得帮忙打死吗?
奎九把头转回去,正要狡辩,就看见寒露眼中有些许红色迅速消失,刚刚怕是他太紧张,没注意,现在回想一下,寒露刚睁眼时,眼中便有血色,而且……还不怎么淡。
寒露已经坐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静坐了片刻,突然拉了拉奎九的袖子,把奎九吓得一激灵,惊出一后背冷汗。
奎九顺着寒露的目光,见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萧,又握了两个空拳一前一后在嘴前比划了两下——
这是让他吹箫?
等等,小丫头这是还没醒酒呢!
奎九窃喜,他估摸着寒露这破和葡萄酒都能醉这么久的酒量,醒酒之时定是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奎九强忍住没笑出声,用一种表情格外诡异的脸对着神色呆滞茫然的寒露,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听我吹箫?”
寒露听罢,先是抿了抿嘴,又眯着眼冲奎九笑了,露出了她那整整齐齐的小门牙,点了点头。
奎九大概是良心尚存,还真就规规矩矩为她吹起了曲子。
萧声随着风,飞入云端,飘进小巷,卷走了初秋的燥热,吹散了未知的恐惧,即使处于黑夜,仍让人觉得身处光明。
寒露一直在笑,笑容从天真欢乐,到安静和煦,再到闪着泪光,最后,眼中那点星光,彻底消失了。
寒露又睡着了,靠着奎九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