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露”“咱俩才是同类”……
寒露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很快调整过来,理了理思路,说道:“外面的东西和我的血液都是通的,我能感应到它的位置,但是,我们现在却奈何不了它。”
奎九捕捉到关键,“现在?”
寒露点点头,“它没亲手杀过人,而且……它还有心愿未了,‘离魂’不活不死不灭不超生。”
“哦……”奎九拉长了音调,“它倒是聪明,自己无法复仇,又不甘心,干脆练了个旁门左道的邪功,活生生把自己的‘魂’抽了出来。”
寒露一抬头便对上了奎九的目光,好看的瑞凤眼好像永远都在笑。
奎九就是天生的笑面,无论是曾经那个谨慎又有些藏不住的活泼的男孩,还是现在这个嘴贱却洒脱得不像话的少年,眉眼永远不染一丝灰尘,不曾让寒露产生过距离感。
寒露客套道:“奎九哥哥博学,什么都知道。”
“那是自然。”奎九一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接受了这句“恰当”且“真实”的赞美。
寒露:“……”
此人的脸皮她早已领教,张弛有度,可塑性很强……
奎九见寒露神情有些犹豫,大抵猜到了一点儿,便“不经意”地说道:“这庙如此古怪,我倒是好奇极了,”奎九转过头盯着寒露的眼睛笑道。
“外面那东西被我伤得不轻,今晚它怕是不能让我们歇着了。”奎九自然地将配剑抱在胸前,恰到好处地靠着桌子摆了个造型。
看着眼前人在那口是心非,寒露一时竟有些语塞,好在她很快就将堵在喉咙的那颗大石头咽了下去。
“走吧,送他去轮回。”寒露拿起桌上的勾陈朝门外走去。
“这么突然……”虽然奎九知道寒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却也没料到她就……就这么粗暴的开始了?
出了这狭小的院子,眼前便是一片鱼塘,月影沉塘,未见游鱼。
庙,没有相火气,没有人气,此刻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难不成是太阳带走了蝉鸣鸟语?
寒露径直走到湖边,只觉自己仿佛突然被一股力量重击了一下,揪心的疼痛使得她眼前一黑,不由地向前打了个趔趄,被奎九一胳膊捞了回来。
奎九低声问道:“能撑住吗?”
寒露胡乱点了点头,“我没事。”
奎九无奈地腾出左手递给寒露——这丫头现在站都站不稳,真犟。
寒露抓着奎九递过来的胳膊,狠狠一压,差点把奎九连胳膊带人按到这充满泥土芬芳的大地上。
奎九心道:“这丫头怎么晕成这样还这么大劲儿?”
视线模糊,但寒露还是看见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出现几处涟漪——月影之处,尤为明显。
寒露靠近奎九,小声说道:“小心……”话还没说全,突然有东西从湖底冲了出来,水花四溅,奎九反应极快,拉着寒露后退了数丈远,俩人这才没被冰冷的湖水浸了个透心儿凉。
奎九拔出剑朝那个从湖底冒出来的东西刺去,剑光一闪,刚好借着光看清了眼前之物——
一条黑色巨蟒,没有眼睛,只留下两个血色空洞。
巨蟒将头向前一探,直接迎上了剑刃,一口咬住奎九手中的剑,扭动着身躯,连人带剑让奎九在空中来了个旋转飞翔不停歇。
奎右手紧握剑柄,又飞快将左手咬破,口中念咒,左手往额上一点,猛地一跃,骑上了巨蟒的头,手中剑生生将巨蟒划了个“开花黑皮蛇”。
巨蟒大抵是被奎九劈断了筋,痛苦地张着血盆大口,扭着它所谓的“脖子”,试图把头上的奎九咬下来。
“这巨蟒没有舌头!”寒露刚恢复视觉就看见那张嘴里,除了两颗不怎么对称的獠牙……啥都没有!
奎九及时停住了本来要刺进巨蟒颅内的剑,看了一眼寒露,朝她点了点头,随后直接用剑划破了手掌……
寒露,亦是如此。
二人以血为引,以剑为载,集聚灵力,红白两道剑光交织于巨蟒面前,二人同时念咒施法,暂时封住了这条巨蟒。
巨蟒被二人灵力所封,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
奎九从巨蟒头上跳下来,臭着一张脸嗅了嗅衣服,无比嫌弃地抱怨道:“嗬!真臭。”
寒露本来担心奎九会不会被巨蟒伤到,此时看来,她是多虑了……奎九虽说散漫惯了,但功夫修为还是在的,到底比那些天天读“圣贤书”但字却记不住几个、提笼遛鸟的世家弟子强出不知多少倍。
寒露见奎九在一旁嫌弃得没完没了,只得自己前去查看那条战败的“黑皮蛇”,前脚刚走,奎九立马跟了上去。
寒露听见身后的那闲散的四方步的声音,嘴角不由地一动。
寒露拿着勾陈往地上一插,火光便将他们围在了一起。
寒露看着火光,感觉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手指越发冰冷,正想着将手攥成拳头,冰凉的手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
寒露感觉……她的心漏了一拍,不知是周遭燃起的火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身体竟渐渐有了些许暖意。
“这‘黑皮蛇’生命力真是够顽强的,筋都被我挑断了还能撑这么久。”奎九一身红衣被巨蟒的血浸染了大片,此刻在火光下竟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这巨蟒有金丹,”寒露说道,“鬼族金丹。”
奎九听到,瞳孔微微一震,不由得皱起了眉。
“之前我还不确定,如今倒是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想,”寒露围着趴在地上的巨蟒走了走,看着巨蟒那两个血色“空洞”继续说道,“它就是那个盲僧。”
“啧啧啧,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奎九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地上这条半死不活的东西,“居然让他舍出三分之二,只为了冲破这牢不可破的封印。”
寒露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它剩下的灵力只够维持这一……额……这个样子,没办法说话。”
着实是为难寒露了,这黑不溜秋的赖皮蛇实在无法称之为“皮囊”。
“鬼族管的也忒款了。”奎九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眼神有些冷,却很快恢复得如往常一样。
寒露听到奎九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突然感觉后脊隐隐发凉,“鬼族……鬼面。”
寒露拼命把跑了八百里的思绪拉了回来,却见奎九已走到巨蟒面前。
奎九闭着眼,左手刚刚划破的口子又被他加深了,手按在了巨蟒头上,手上的鲜血逐渐被巨蟒吸了进去。
寒露心中一惊——
奎九这是在……共情!
这家伙才多大,就敢和一条半死不活的蛇共情,功力够吗?那蛇中途死了怎么办?
寒露只得处处留意,以免外界的风吹草动干扰到奎九。
这“情”共不共得到不说,万一再将三魂丢了俩,可就不妙了。
奎九看到了还是人形的盲僧领着一个小男孩到处化缘,那盲僧便是盲僧。小男孩似乎眼睛也看不见,只得由盲僧牵着,二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小男孩拽了拽盲僧的手,盲僧便蹲下来,拍了拍男孩的手,男孩会意,笑着跳上盲僧的背,盲僧背着男孩一直走,一直走……
男孩法号“空念”,经常问盲僧自己的父母是谁,毕竟,他自打记事以来,就由盲僧带他。盲僧从只道“你是恩公的孩子。”除此之外,半句话都不愿透露。“空念”总觉得盲僧瞒着他什么,却无从找寻答案。
空念终于长大,可以自己拿着根竹竿就出去化缘了,盲僧每每提出想陪他去却总是被拒绝,偷偷跟在后边会被听力敏捷的空念发现,最后盲僧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这一日,空念没有去平日里盲僧常去的村子化缘,他走了很远,最后来到了北宁城。
北宁城集市嘈杂的声音没有使他心烦意乱,反而让他觉得身边的叫卖吆喝有些熟悉,仿佛……仿佛自己来过这儿。
空念被一个人挤了一下,思绪也跟着回来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忒多,“空念”这法号算是愧对师父了。
撞他那人也是好涵养,知道撞了人忙转身赔不是,谁知,一看见空念的脸便叫出了声“你!你你是张……张……”
空念一听,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和力气,狠狠抓住了那人的手,“您认识我?还是我长得和您认识的什么人很像?”
空念拽着那人聊了一下午,傍晚才回到庙中。
盲僧见空念回来,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迷路了吗?要不以后……”
盲僧没说完,空念便打断了他,“师父,我迷路,今日遇上了心肠好的施主,见我……眼盲,非拉着我去家中吃饭,我拗不过只好去了,为了答谢,帮他们默了便经书,这才回来晚了。”
盲僧听他说完,心才放到肚子里,连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父,这是给您带的饭菜,这食盒……弟子明日便去归还。”空念恭恭敬敬地将食盒递给盲僧。
盲僧接过食盒便叫空念回去休息了。
空念一边走,一边不出声地数着数,嘴一张一合,一开一闭,数到一百之时,便缓缓转过身往回走去,嘴角笑意冷得瘆人,袖子里的东西若隐若现,闪着寒光。
空念走到盲僧面前,轻声问道,“师父,饭菜还合您的胃口吗?”
盲僧说不出话,“噗”的一声吐了血,身子一软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
空念笑意更浓了,这次连眉梢都染上了喜色,“您这是怎么了?连旧相识做的包子都尝不出了?怎么,这包子不合您胃口呀?还是说……”空念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包子太素了?”
空念说着,蹲下拽起盲僧的衣领,用他那对不上焦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
眼神空洞,却十分狠辣。
“空念,咳咳……你是恩公的孩子噗……”盲僧话说不完整,一口血呛得他直咳嗽,话没说完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空念抬起左手在盲僧的脸上摸来摸去,最后在他的眼睛附近停住了。
盲僧没有力气张嘴,更没有力气抵抗。
空念右手一抬,寒光一闪,血色伴着突如起来的雷电四溅。
盲僧应该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
空念抱着盲僧的尸体来到破庙的湖边,将尸体扔到了湖里,接着掏出了一张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符,念了几句咒,黑雾随即到来,伴随盲僧的尸体,沉入了湖底,没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念一直笑,停不下来,弯下腰笑,蹲在地上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奎九额头全是汗,不知是周围一圈火热的还是共情看到的内容所导致的……
寒露见愧疚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算了算,时间已过了一炷香,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不放心。
寒露单手点在额心,又迅速拿开,在奎九面前划了一个类似于太极的图案,最后朝奎九眉心一点,奎九身体抖了一下,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奎九哥哥,没事吧?”寒露上前扶住有些站不稳的奎九。
奎九有气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说道,“奎九哥哥我功力深厚,不碍事,就是刚刚醒得太快,有点迷糊,哈哈,正常正常。”
寒露见这家伙言谈举止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贫、贱、不要脸……甚至还将这些特点发挥到了极致,顿时把心咽了回去——
人家能有什么事?瞧把你紧张的?
寒露在心里自嘲了两句,便正色道,“所以,我们得找到那个孩子,对吗?”
奎九笑道:“你不去市集上支个摊子给人算命可惜了。”
寒露也不和他贫,继续说道:“那孩子一定混在庙内这些僧人当中,他不会走的。”
奎九接着寒露的话说道:“他不但不会走,还得改头换面,哦,准确来讲,是改头换眼。”
寒露抬头疑惑地看着奎九,“改头换……眼?”寒露迟疑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奎九的意思。
“嘶,你是说他的眼睛……恢复了?”寒露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细细想来,顿时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奎九对上寒露的目光,点了点头。
究竟是何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这一局又是为谁而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