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场应该在东京,十月末在汕头和三亚也有,你可以关注中国铁人运动协会。”说到这里添戈不好意思的笑笑:“记性不大好,具体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说话间,门上的密码已经被她摁开,然后只听叽溜两声,门划着半弧开了,添戈推门往前走,不忘靠边给彭辛让路。
每时每刻,她都自然且从容的照顾着身边的人。
彭辛眼神渐深,转头又看见门上的黑色密码锁,边缘闪着莹润光泽,小巧精致,却让他无端觉得陌生遥远。再抬头,一股馥郁清香涌进鼻腔,展眼望去,海般的蓝与云朵般的白相互映衬,吊顶的木制花灯低调优雅,一切都清爽的像山谷微风,没有任何臃肿或喧闹的东西。
这是一家连地板都沾染着主人气息的地方。彭辛气息平缓的环顾一圈,双脚像被粘住一样不能挪动,内心深处,慢慢生出了许多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又嗅到那股气息了,那股使人不自觉想要退却、闭嘴的气息。
不过五分钟的聊天里,从东南亚到东京,从动物救助到铁人三项,没有一个话题能让他发挥过去十八年积攒的自信占据主导,相反尖锐的照印出他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的单薄,如此刺眼。
有那么一刻,贫瘠使他萌生了逃走的念头,可添戈却对他转过身来,红润嘴唇边盈荡着礼貌笑意,跟他说:“进来吧,我整理了一整天,终于可以正常营业了。”
她精准的踩在了他退缩的鼓点上,像能洞悉他的一切。
几秒静默后,彭辛低头走进来。
添戈跟他简要介绍店铺格局:“十二生肖在那边的橱窗里,金属制品在左边,木制和布制产品在右边,最角落的书架放的是各种杂志和漫画,旁边有椅子,看书免费,不限时长。”
彭辛点头,添戈便准备告别,他却顿了顿,忽然问:“寅缺现在……怎么样了?”
添戈脚步微顿,再回头,眼中便多了些沉重的默:“我们离开两周后,再也没追踪到它的消息。”
童话的开头,却被莎士比亚书写了结局。
彭辛定定的看着她,哪怕已过多年,他仍能看见那只与她短暂相遇的虎,在她心头躺卧跳跃,舔舐伤口,这是什么……重情重义吗,哪怕面对的只是一只动物。
彭辛目不转睛的看着走进工作台的女人,没能找到任何言语形容她在短短几分钟的相处中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人,风华、优雅、富有同理心,且一切浑然天成,让人觉得连质疑都是罪过。
彭辛绕着一个又一个整洁的灰色展台缓步行走,在高大的木色壁橱下望着满墙的书籍杂志驻步。最后,他在靠近角落的一个站台上看见围成一圈的十二生肖,寅缺精神饱满,做虎扑状,昂头挺胸,双眼眯眯,头顶绣了朵可爱的老虎草,半截尾巴俏皮的立着,没有丝毫疼痛的迹象。
他伸手拿起寅缺,在他前脚掌下看见一个小方块,他把寅缺举高高,扬声问:“他爪子底下是二维码吗?”
添戈站起来,彭辛发现她带上了副银框眼镜,腰身下也围了半截围裙。
“对,扫进去可以看见三寅的故事。”
“……真正的三寅?”
“嗯,真正的三寅。”
彭辛哑然,环顾周身,忍不住问:“这里的每个东西,背后该不会都有故事?”
“基本上每一件产品背后都有设计师想表达的东西,有些是故事,有些是感想和希望。”
“……这一个多少钱?”彭辛抓着寅缺示意。
“36叨。”
“——什么玩意儿?”彭辛困惑不已:“叨啥?啥叨?”
添戈眨眨眼,忽然笑开,细白的手盖住嘴唇,声音柔软:“十二生肖系列还没有在大陆市场上架,我们在海外的定价是36美金——36叨。”
彭辛刷一下红了脸,贫瘠的知识储备碎了一地。
“你喜欢吗?”添戈走出工作台,如此问。
彭辛干咳一声,小心的把寅缺放回原位:“好像挺贵的,买不起。”
尴尬,或许政治课上会提到汇率,可惜他都在睡觉完全没有概念,但是拿美元当单位哎!就算不知道一叨到底值多少,36刀光听也够杀他半管血了……
但添戈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彭辛猛的甩回头:“送——”一张嘴感觉声波快把人震飞了,赶紧又收收嗓子,小声问:“送给我?36叨?”
“君子之交淡如水。”添戈失笑:“就当是见面礼吧,正式开业第一天,你是第一个走进这家店的人。”
彭辛沉默了会儿,低头看着添戈递来的小寅缺,虎头虎脑,憨的如此可爱:“……或许我接下来该去桥头买张彩票。”说完伸出手去,再抬头,眼底多了分湿软的晶莹,没头没脑来了句:“我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我很喜欢。”
话刚出口,彭辛恨不得一嘴巴扇飞自己。
……哦№,原谅他无法抑制的撩骚冲动!
添戈果不其然愣住了:“……女孩子?”她轻声喃喃,乌亮的眼睛慢慢腾起笑意。
没想到她抓到的重点是这个……彭辛好无奈,随口问:“你今年多大?”
头都开了,必须一鼓作气把逼装完!再说现在不都流行霸道总裁吗?他暗暗偷笑,机灵的小刀眼闪闪发光。
没想到添戈说:“我肯定比你大的。”
“能大多少?大一轮?”彭辛嗤笑。
添戈认认真真的问:“你今年多大?”
“18,高三。”
“哦,那是没有。”添戈一本正经的计算:“也就半轮多一点。”
彭辛:“……”
半、半轮多一点?!
……半轮是多少?额我现在有点乱——六岁?而且还不止?这丫小孩儿一样顶着Q弹嫩滑的脸蛋的女人已经二十四五了!?我他妈在一个二十四五的姐姐面前扭捏羞涩了这么久!?我透!
上头。彭辛面如死灰的倒吸凉气,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败北至此。
这边彭辛欲哭无泪无可奈何,那边添戈老生常谈落落大方,本着店主的身份敬业的问:“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额,要的,要的。”彭辛赶紧摇晃大脑希望自己快快清醒,别忘了自己最原始的目的:“那个,我需要买件礼物,送人。”
“那你刚才转了一圈有看见合适的吗?”
合适的……彭辛忍不住在脑子里回放了下李莉的气质片段:
引吭高歌篇:“你丫的裤衩在天上飞,原来是半夜吓死你的鬼~”
唇枪舌剑篇:“满山都是的樱桃摘下来就卖50一斤?我透,你别说了,我怕我耳朵承受不住就此枯萎。”
凶狠恶毒篇:“再说一句?你是不是没被阉过?”
……散了吧,都散了吧。
彭辛面无表情的挥挥手:“她喜欢动画片,你这好像没有。”
没想到添戈丝毫没有结束的自觉:“所以你想要动漫周边?”
“昂。”彭辛硬着头皮往下接:“差不多吧。”
“手办确实没有,但你要布偶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做。”
“你做?”彭辛不反问一句就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自个儿缝啊?”
“嗯。”添戈认认真真的看着他,问:“你要什么卡通形象?”
“额——有小丸子吗?”
他记得李莉小时候最喜欢戳着两只羊角辫在家里看那个小女孩儿了。
结果添戈迟钝的眨眨眼睛,轻轻来了句:“……肉丸子还是?”
“樱桃小丸子。”彭辛震惊:“你不知道樱桃小丸子?”
添戈迷茫的看他一会儿,然后僵硬的捋捋头发,小声问:“动画片吗?好像没看过……”
这秒之前,彭辛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天降奇才,心里的惊叹折服还没褪去,就见她在区区小丸子身上碰磕打滑,顿觉心情五光十色,每一秒都充满新鲜的惊奇:“那你都看些什么?机器猫?龙珠?”他饶有兴趣的报出一串可能的片名,没想到添戈回了四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字:
“大闹天宫。”
彭辛停顿一秒,问:“西游记吗?”
“不是,美影厂有部电影叫大闹天宫,很好看,还有小蝌蚪找妈妈什么的。”
彭辛这就愣了:“就——最老的那种?”
最老——添戈默默低头,颠起桌上的水杯往饮水机走,不愿面对如此尖锐的两个大字。
彭辛追着她在工作台外的吧台边坐下。
添戈倒着水,无事看他一眼,眼睛落在校服上,想起他刚刚说的高三:“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学校没有晚自习吗?”
彭辛张口就来:“生病请假了。”
桌上嗡一声,添戈瞥一眼手机,伸手拿起来,又看一眼彭辛,笑笑:“生病了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女朋友要生日礼——”
话没说完,瞬间僵直的舌头与猛然一悸的心脏同时停止工作。彭辛慌乱的偷瞄添戈,竟在这瞬间下意识的感到后悔:她看起来心气高,应该不会碰有主的人。
可添戈愣住了。
她迟钝的转过头来,乌亮的眼中印着少年后悔不迭的侧影,杂糅着千情万绪。
彭辛敏锐感知到她周身温和光芒的消散,再一抬眼,竟看见一丝低沉的戾气在她眼底静静横陈。
添戈放下手机,一秒后,又拿起水杯。
彭辛心虚的舔舔嘴唇,一半试探一半期待的看着她:“你怎么了?其实、其实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