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千百般假设,却只得到添戈不慌不忙一个“嗯。”
彭辛觉得自己像个全副武装的发出战邀战士,对方不仅姗姗来迟还撒了双拖鞋满眼写着困累倦意。巨大反差令他哭笑不得,强烈的自尊又使他不能无所作为。
“就嗯?”他不甘心:“难道这个问题这么好回答吗?”
添戈眨眨眼睛,不太懂他,想了想,犹豫着回:“他是我朋友?”
彭辛:“……”停顿良久,他挫败的萎下身去,抬手轻轻捏自己的鼻梁:“他也在风岛?”
“不在。”
“那他来这干吗?看看你。”彭辛神色不明的笑一声,暗中观察添戈的反应。结果她连表情变化都没有,听他问完便张口回答:“来看看,顺便带点东西。”
“……东西?土特产啊。”彭辛百无聊赖,一直得不到回应令他感到无趣。
“衣服。”
彭辛:“……衣服?”他低声反复,舌尖抵上牙龈,沉寂片刻,慢慢体味到这两个字背后的温度,瞳底刚刚平静下的浪头又开始滚滚翻涌。
不是吃的喝的,而是贴身穿着的,挂在卧室衣柜里的衣服。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能出入她家,走进她的卧室,经过她染有体香的床!
彭辛陡然闭眼,牙关紧磕,他抓起袋子转身就走,背影凌厉孤傲,张扬着磅礴怒火。
走、走!
就这么一瞬间,添戈平淡如水的双眸与那男人漫不经心的淡笑在他心头交相重合。
他不用想象就能知道她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不愁吃穿,接受良好的教育,父母高知受人尊敬。她能想象自己这种人的生活吗?如同身处阴沟,仰天甚至看不见星星。果然人以群分,自己到底在奢望憧憬些什么——
但添戈喊住了他:“等等。”此刻,她意识到什么事来:“抱歉,现在才想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来风岛后的生活太随意了,每天待在屋里没有任何户外活动不说,就连衣服都懒得花心思搭配。来时只带了几件长裙,不想天气阴晴不定,清晨深夜总觉得有凉意从地板往上涌。没想到打电话时跟清晨提到两句,邵宗光这就给送来了。
清晨也姓邵,是邵宗光的亲妹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彭辛似乎不能不回答,虽然明明可以扬长而去,但他鬼使神差的停下来,心里升腾起莫名的骄傲,好像她对自己低了头:“彭辛。”他扭过头,眼底浮现矜持的得意。
添戈点头,轻声说:“我叫添戈——小丸子的钱还没有付。”
“……”
什么什么?
小丸子——钱、钱!?
彭辛只觉山崩地裂近在眼前。
添戈却已顺理成章的继续开口:“收你90吧,现金吗?”
“——现金。”
骄傲一股脑的熄灭、萎缩,像吸了毒气的小绿芽,瞬间枯黄。彭辛愤怒极了,强撑着少年的骄傲,不多时又被莫名升起的笑意压下去,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居然不知道此刻该用哪种表情更为合适。
怎么能有人在如此紧绷激烈的场合突然提收钱的事啊!
这是哪里来的怪人啊喂!
添戈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冲彭辛招招:“来吧,给你找钱。”
彭辛故意呛她:“我用零钱。”
“哦。”于是添戈又把钱收回去,亮晶晶的眼睛眨一眨,彭辛哼一声,心想总算算扳回一城。
少年的计较,总是这样莫名其妙。
付完钱,彭辛看着添戈,心情就像今晚的天气,大雨转晴,虽然夕阳即逝。
“我没生气。”彭辛说。
没头没脑的,添戈没太听懂。但当她抬头,看见少年溢出唇畔的微笑,乌黑瞳底迅速比较,才后知后觉,他大概在为刚才的鲁莽道歉吧。于是摇摇头,把滑落脸颊的头发掩到耳后,露出鬓角绒绒的发,回:“没关系。”
彭辛挑眉,觉得这女人实在太独特了。
添戈……添戈,真是太诗情画意的名字:曲颈向天歌。他饶有兴趣的在舌尖品玩着这两个字,像含着一颗甜润的糖果。
付完钱,彭辛看着添戈,淡淡一笑:“走了。”他想,来日方长。
添戈点头道别,沉静双眸中的背影越来越小,鬼使神差的,她张口,一字一句道:“彭辛。上学时我成绩很差,不喜欢我的老师常常让我罚站,或者在考试之后,故意把我拎上讲台让我做题,但我从来不会不上晚自习。”
彭辛愣住,他站在明亮灯光下,略显惊讶的回头看。
添戈瘦瘦的,洁白的裙子很衬她肤色,平静且沉着的直直与少年对望,继续说:“成绩从来不会自己发光,但人可以。”
天快黑了,路灯在某一时刻齐刷刷的亮起。
回去时肖自强还在,他总会有各种理由来蹭床。
彭辛扫一眼窗下的桌子,属于自己的书本被一股脑推到一边,鸠占鹊巢的是一堆散发着各路气味的零食袋。彭辛面无表情的警告:“给你一分钟,把桌上的垃圾清掉。”
肖自强游戏打的正嗨,闻言十分不耐烦的拖延:“等等这局打完卧槽卧槽打啊啊啊——我去!瞎了吧!”怒吼不够,又气急败坏的坐起来直接语音开骂:“射手你满血跑什么你他妈玩个游戏都能怂成这比样!?”
彭辛看他一眼,眼见催促无望,索性拎起垃圾桶走到桌边,把塞了火腿肠包装的泡面桶扔进去,冷声警告:“再在我屋里吃泡面后果自负。”
“行行行!”注意力完全跑偏的肖自强一边神神叨叨一边“关心”朋友:“你刚去哪儿了这么久?”
“出去拿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哦对了嫂子来找过你,看样子不大开心。”
彭辛皱眉,不耐烦:“又怎么了?”
“怎么了?”肖自强呵呵一笑,感叹:“这可真是个高深的问题。”他聚精会神,彭辛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他分心回答自己。算了,反正李莉每次生气都有莫名其妙的理由,见着面再说。
床被占着,彭辛只好坐在桌边,纸袋入眼,他定定看了会儿,伸手把小丸子掏出来,就着屋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看。
手作的东西,能让人轻易的感受到难以名状的温情——就像她那家店,每一样东西都平淡无奇,但是当你走到它面前,却好像能听见轻轻的呼吸声。就像站在海崖上,望见一朵又一朵浪花柔软的扑过来。
肖自强随意一瞥:“合着你下午买礼物去了?”他了然。
“……嗯。”但现在不打算送了,彭辛面无表情的把布娃娃放在床头,犹豫了会儿,四处看看,又放进衣柜。
肖自强觉得他举止怪异,忍不住问:“搞什么呢?明儿就送了,还藏起来不成?惊喜啊?”
彭辛烦他:“怎么玩游戏都堵不上你的嘴。”
肖自强无辜的撇嘴:“我又没拿嘴玩,你怎么这么暴躁?谁惹你了?外面的小野猫爪子太锋利?”
本是无意的话,出口的瞬间却想起那副奇怪的素描,肖自强瞥眼彭辛,想看看他会不会就此露出狐狸尾巴。结果他正背对着自己安置礼物。哼,看你瞒到什么时候。
彭辛在兄弟看不见的地方淡淡的微笑,心里悄悄吐槽:那是冰刀划过肌肤,又冷又疼叫人绝望。爪子挠两下算什么,能挠到人心里吗?
稍会儿,随着欢庆胜利般的呼声从床上弹起,彭辛知道肖自强的战局结束了。
成功翻盘的某人喜上眉梢,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你没去河东路?”
敏感的地方叫人心悸。彭辛下意识钻研好友话后可能的意图,肖自强却已继续开口:“我还以为你真要买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艺术品送给嫂子当礼物呢。”
彭辛陡然松口气,含混其词的嗯两声。
然而有关河东路艺术品店的话题并未停止。肖自强挪到彭辛身边撞他,神神叨叨的分享信息:“那家店前两天开张了,我听去过的人说老板娘贼有味道,咱什么时候去看看?”
有味道?彭辛体味着这三字背后的隐秘心思,皱起眉:“肤浅。”
“切!装什么正人君子,说的跟你没兴趣似的。”
“没兴趣。”
肖自强毫不客气的持续吐槽:“说不定你见了立马春心荡漾。”
彭辛:“……”咳。
他怀疑这小子在自己身上装了探头但没有证据。
“又不是没见过……”彭辛小声嘟囔。
结果肖自强听力八级,瞬间飞过来逼视他,兴致盎然:“你见过?你偷偷去看过了?”
彭辛头皮一紧,立马否认:“我偷偷去看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偷偷去看?就是买买——买东西的时候路过看见了一眼!”
肖自强:“……突然慌个什么劲?”他撇嘴:“一天到晚装装装,你丫看的第一个光盘都是我给找的——”
私密空间恍然化成大庭广众,彭辛慌得头都大了:“哥哥哥,错了错了,别说了。”他扶额:“去,有空去。”但黑历史咱就别提了,求您了,小弟怂了。
肖自强无趣的退回床上,嘴里小声叨咕:“反正听老孙说什么人美心善落落大方说的跟真的一样,爷迟早有一天亲自鉴定去。”
彭辛眉头一皱,反问:“……老孙?”
后座流海男?
“嗯,他还说要去打听打听那女老板有没有对象呢。”
对象?
彭辛眼光骤冷,气势劈里啪啦炸出来,沉声问:“他想干嘛?”
“不知道,估计想泡她,说从没见过这么纯的人。”
彭辛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说:“让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