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途茫茫,两艘船前后相随,再过十多天,便能抵达蓬勃岛。丈母娘黄盖已然积攒了十成怒气,只等见到独自逃生的岛主周瑜,唾骂他一脸。奇了,一个土生土长的蓬勃人把回家当成征战,而我这个外来女婿倒是有种回家的感觉。
小乔又胖了,已经找不到腰了,她的饭量还在涨。明明在下汤城买了超出计划的猪头数,可眼下还没见着蓬勃,猪已经见底了。纤纤一直在照顾小乔,不然我会怀疑那胖妞半夜起来偷猪。猪猡吃完后,我们只能寄望于海产。希望水手们能钓到大鱼,不然得捞多少小鱼虾才能喂饱正在长身体的乔娃娃?嘿嘿,水手们只需在海途中劳累些,我却不然,常住神仙洞后,估计不会过得想象中那么有仙气,大约很快,我文有智就会变成个猪倌。
莲花不怎么喜欢看海,一路除了透透气,便总在缝制小衣小裤。她从来不提老白家,我有几次故意说起,荆景雄是个仗义人,不会亏待她爹她哥,莲花都一笑置之。有一次转口问:“有智,你猜,若咱俩以后有了孩子,是男是女?我希望给你生个胖小子,将来,他要是会过日子,可以管账;若日子过得不好,学会打猎种地也行。”我此时便也顺着她意,共同畅想将来在蓬勃岛神仙洞,盖几栋房屋,养满山猪羊,生一地娃娃。有次我说要娶个山民,脸上画尖嘴鱼,莲花笑着拿针假意扎我:“我先给你纹一朵荷花,纹不好的话,改成乌龟!”
跟女眷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而夜深人静独自看海的时候,我常会想起凝玉。懊悔自己放手之下害了她。此事我一直没跟莲花她们提起,莲花定能猜得到,但她也不说。我不光想念凝玉,也会想起枝枝、叶叶、黄小雨、芳子,还有文家老小,以及恍若一梦的中土经历,以及诸多特立独行的人物。天气晴朗的月夜,仿佛那些人,都化成星星投在海面,向我喋喋不休。
我想在抵达前写完剩下的事,然后把这几捆游记扔到水里。文某籍籍无名,人生际遇随波逐流,写成的游记也并无什么惊天动地之处。人如繁星,史若深海,数不清,探不完,把小小文有智的经历投入海中,与喋喋不休的星空进行长谈吧。
因此,如果竟有人在海中捞到这些文字,能读且愿一读,与我同笑共哭,想必此种人物,其灵魂定如星辰般璀璨。文某深感,三生有幸。)
……
那天在下汤城,我正对月消愁,微醺之际,听得林中传来一声指名道姓的冷嘲,登时弹起防御。
林中走出来的,是个不懂武艺的文人,也难怪我不加防备。他自报家门:“在下任不悟,任何的任,不悔悟的不悟,还以为大人在客栈,前去拜访,却扑了个空,没想到,大人在这里逍遥。这个亭子,只适合我们这些酸人,折煞大人了!”他说着打亮火折子,点着亭角的脏油灯,朝我作揖。此人面如白玉,双目黑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儒雅,举手投足间,一股傲然。虽彬彬有礼,可他把老子诚邀而至的月光用脏油灯盖掉了,令我心生厌烦。
我不认识他,他的名字是真是假,我也懒得猜,于是不搭话。
任不悟见我不吱声,更大声地激将:“文大人潇洒,此时仍能饮酒作乐,实在是大英雄的胸襟!”娘的,这是在讽刺我,但我继续喝酒,摆出平和随意之态。
“你到底是干嘛的?怎么会认得我?”
“文大人的船停在港口置办货物,带着家眷游城,挥金如土,早已传开,谁人不知?”任不悟拱着的双手不肯放下,“大人,在下与你曾有一面之缘,大人忘了。幸而如此,不然在下及时赶到,却也不敢贸然相认,谁能想,盖世豪杰文有智大人,竟然在此对月独酌。”我真想不起这人是谁,让他别绕弯子。
“大人当年在东岳城外绑走皇后娘娘,任某是画师之一,惭愧惭愧!”
“画师?你说的是黑市上流传的那些脏图吧?嘿嘿,丢的不是我的脸,我不在乎,你别惭愧,找我有什么事?”我真的不生气,事情已经过去了。任不悟也坦率承认,他画得最逼真下流。后来,文某风生水起、混成御弟,他和几位宫廷画师因画过御弟的脏图,被罢官免职,赶出了京城。任不悟轻描淡写地请罪后,反戈一击:“那些图画确实丢的是在下的脸,可大人今日所作所为,却真要丢自己的脸了!”
我靠岸后派水手打探消息,知道朝廷没登榜抓我,其他事儿便没放心上。听他这么一说,不明究竟,请他细说。任不悟却摇头:“任某对文大人后来的声名有所耳闻,还以为你是英雄人物,此番一见,却令人大失所望!当我没来!”他把我的酒壶扒拉到地上,相当无礼地别过脸吹灭油灯要走。我酒劲上头,一怒之下,揪他后衣领拽住,放翻在地,酒气喷在他脸上:“你知道个鸡屁股!少他妈给我酸溜溜的,老子为中土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轮不到你来放屁!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打死你!”
任不悟爬起来,再燃残灯,整整衣襟,突然向我下拜,扣了三头。起身后,捡起酒壶,仰脖子把剩酒倒入口中,也不品品,咕地吞下,对我说了缘由。
娘的,好好问话他不答,挨了一跤才张口,也是个怪人。
他被罢官后,回到东岳城,生活难以为继,落魄不堪,遭遇战乱,更加缺柴少米。牛球国退兵后,朝廷因西域吃紧,要把往年“罪臣”征去打仗,像任不悟这号弱鸡,肯定会排在前头,眨眼就得死。幸而皇后娘娘知晓后体恤他们,在陛下面前替他们说了好话,才保了他们一命。任不悟几人在新任城主黄大宝那里得了差事,可谓否极泰来、因祸得福,为此,他们对皇后娘娘感恩戴德之极。明面上,城主府只是个挂名的皇亲府邸,其实暗地里听命于皇后娘娘,虽无兵马实权,却也算一派势力。昨日,城主府收到飞鸽传书,要他们火速赶赴下汤城,若文有智大人的船只靠港,便寻机传个口信。
“还是八腿娃娃的事儿呗?”我笑了,心想,也难怪,黄小雨手下没得力的高手,这事儿只能找我,她算得真准,我确实在下汤城靠港买猪进货。
“此其一也,大人,还有两件事。大人离开宁城当晚,大人府上文老爷、文五少、文七少,被官府押走了,恐怕凶多吉少。刑司封着消息,娘娘担心无人报知搭救……另外……凝玉夫人一家的棺椁,未来得及安葬,便被太医院派人抬进宫,说是官家人等,不同于百姓,尸首当留做官用……”
我一下子酒醒了:“真的?凝玉让人抬进太医院了?妈的,想咋地?这是哪天的事儿?任不悟,你敢有半句谎话……”我一想到那帮长胡子老头可能要学威尔逊的做法,用刀划开凝玉的身子,便无法容忍,怒气冲上了头顶。
任不悟正色:“大人!在下方才叩头,难道是求饶么?乃是请大人,为百姓,为纲常,再出一次力!方才那三个头,是皇后娘娘说,要我替她磕的,接下来这三个头,我替百姓给大人磕!万望大人出手,在下冒死直言,大人若退缩,实在丢脸之极!”说着,纳头而拜,伸脖等死。
我心想,皇帝原先为了断云掌心法派太监传旨叫我入宫,我抗旨不遵,淹死了太监,竟然啥事儿没有,或许就跟文老五被抓有关,老五尽得真传,却没打过架,出手生涩,露了家底,被抓去了。而文老爹,按他一贯的习性,若非为了老七,哪儿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看来,任不悟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妈的,沈剑不张榜找我,却悄悄拿了文家老小,这个王八蛋,摆明了怕我。因为眼下宫里没有邪影,御林军和各路人手又死伤惨重,谁能挡住武功盖世的文有智?
沈剑一定是疯了,不然有孕在身的黄小雨,何以要一再想法拦我?
我文有智,自打认识了沈剑以来,他在中土大地这张麻将桌上,就一直出千截胡,抢走黄小雨,夺去皇位,啥也没干就赢了牛球、平了西域,还搞起了邪影!如今,凝玉已然惨死,尸身还被侮辱,我这个做丈夫的,岂能一走了之?
他妈的,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剑,你小子等着,老子这就来跟你聊聊断云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