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官在船上呆了一夜,把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当时,消灭了文有仁和其它异形邪影,幸存的众人以为一切都平复了,沈剑钻出地宫慰问众人,随同着一起出来的,还有太上皇沈东诚夫妇,以及提前结束闭关的吕大师。因为威尔逊和老光棍死了,郭明也死了,最了解正影军的,只剩下吕大师。沈剑不死心,命太医院搜集正影大军相关的一切,由吕大师统领,继续研究。宫里房倒屋塌、死尸堆叠,收拾起来颇费人力。军兵不够,太监来凑,太监不够,宫女再凑。
急于出宫的传令官主动提出要跟随吕大师,得到太医院弱鸡们的热烈欢迎。满地尸首血污,总得有干粗活的劳力,于是吕大师便从仅剩的精壮人手里挑了十多个,兵分数路收拾正影军的尸体,约好收拾完,就在最初生乱的院子碰头。那些妖魔的尸首不难分辨,传令官还寻见了赤兔的下半身。(可怜,英勇抗敌的赤兔身首异处,至死没能再见任何一匹母马,反倒跟关二鸡缝作一个,实乃兽界悲剧。)
他们陆续赶到事发院落,将收集到的尸身肉块碎渣摆放在一起,等吕大师的命令。太医们围在一起,也不嫌恶心,冲尸堆望闻问切,甚至还有张嘴尝味的。劳力们则继续在周围搜罗。
“连根毛发都不得错过!”——吕大师曰。
传令官装作挨户搜索,打算趁机逃出去,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进了一间屋子,却看到一个赤身露体、生死不知的女邪影。这岂能不报?他只好喊人来看。吕大师迈腿进来,见之大喜:“啊!这不是圆圆吗?!诶?她肚子怎么大了?呀!莫非是有喜了?嗯?会是谁的种?哟!莫非是威尔逊的?!嘎嘎,我说笑呢,知道是文有仁的!嘢?她怎么不动了?”吕大师上前号脉,刚搭上腕,便扇了自己一下:“嗨!哪有什么脉搏?!喂!还活着吗?哈,还活着!”凑在女邪影肚子上听了听:“嘶……哦?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哎哟,胎动了!咦嗬!挣扎呢!快来个人!谁懂安宫保胎?”
一个脑袋挂伤的老太医欲扬先抑,站了出来:“若不是吕大人的师兄常太医方才殉了国,还真轮不到老朽出马。”吕大师让他少废话,赶快下药。老太医说,临产之妇昏厥过去,安宫保胎不是上选,应当快请接生嬷嬷才对。身负皇命的吕大师觉得有道理:“双管齐下!先喂药,把接生嬷嬷也叫来!嘿嘿,要是能顺利诞下小正影娃娃,这可是惊世奇功一件!”说罢,嫌老太医手慢,亲自打开师兄常大夫的遗物药箱,找出几味药丸,用水给女邪影喂下。喂完听听肚皮,搓手捻须,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找出一些,给女邪影内服外敷。
传令官没机会逃走,吕大师一会儿叫他找床被褥把赤身的女邪影盖上,一会儿又怕太热捂着产妇,命他在旁扇风。吕大师又喜不自禁地命人劈柴烧水,一副要当爹的样子,众太医也翘首以盼。锅里的水还没开,接生嬷嬷就带着十几个搭班的宫女赶到了,满脸自信,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嬷嬷一到,稍问情由,将男人赶出门,便张罗开来。吕大师率人候在门外,闻讯赶来的总管太监也列在前排。传令官想走又走不得,因为吕大师紧张得出汗,让他在旁扇风。
等着等着,在一片死寂中,未传来婴儿的啼哭,却传出女人们的尖叫。吕大师以为她们少见多怪,被小正影吓到了,笑呵呵地推门掀帘,要进去安慰。不等他进去,嬷嬷和宫女们已冲了出来,个个倒在地上,打滚尖叫,捂着越变越大的肚子,惊恐万分。吕大师见状,不明就里,却更高兴了:“真是奇哉!何以沾边就怀上了?看来皇上要的正影军有着落啦!实乃奇功一件!”总管太监听不懂,要他说仔细,好禀明圣上。吕大师胡诌:“以我猜测,定是那小正影娃娃长得太快,懂事太早,已让这些女人怀了孕!”
“放你娘……的狗屁!”接生嬷嬷仰躺在地,用尽全力骂人,话音刚落,便一蹬腿儿不动了。她的肚子突然变小,裙下钻出许多“黑虫”,也就是黒耗子精。宫女们也一样下场,挨个断气。霎时间,满院黒耗子精乱窜,吓得众人尖叫逃窜,声音赛过总管太监。吕大师彻底呆了,传令官使劲问他该怎么办,他都没反应。总管太监厉声质问,这是为啥,他也说不上来。
若能当机立断,及时通报消息、紧闭宫门,保护好宫中女性并全力杀灭耗子精,这灾祸便不会蔓延到宫外,凝玉也就不会惨死……
可吕大师和太医们害怕皇帝问罪,想自行灭除,拽住总管太监,不让及时禀告,终于酿成大灾。黒耗子精蔓延繁殖,沿路把铲死尸、捡砖头的宫女、婆子们,纷纷扑倒,一传十,十传百,如潮水般席卷了整座皇宫。只有皇家避难的地宫,因把守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里面的皇后妃嫔以及婢女等,才躲过一劫。待大伙看已经按不住,由传令官等护着总管太监把消息带到沈剑处,沈剑早已经得到消息、躲进地宫了,留了道口谕给把门的太监,让他转述——国难又起,众爱卿一定要替朕斩妖除魔!
结果自不必说,黎民受苦,文府倒霉,凝玉遭难。
后来,宫里的耗子精平息了,因为已经扩散出宫门。不知谁上奏折参了太医院,沈剑从地宫里传出旨意,下令把“罪魁祸首”吕大师和几个首领太医斩首。总管太监手持尚方宝剑和圣旨,带着些鸡毛一样的兵丁和传令官这类临时拉来的刽子手,前去宣旨杀人。哪儿晓得,吕大师早已没了踪影。总管太监只好先斩了几个太医,又命传令官带两个小兵去捉拿吕大师。传令官得了令牌,带着俩人出宫后,说分头搜寻,便趁机逃了。
他直奔凝玉家,却目睹了惨状。之后,便改头换面,沿小巷绕道往南,打算回老家躲躲。不料,还没出城,又遭遇了一只八腿娃娃。那是个偏僻破败的院落,院墙破损,传令官路过听到啃食声,灯火黯淡,一瞥还以为是条黑狗,再看却见形貌怪异,人面兽足,正在掏食一具女尸的肠子。传令官惊得一声叫,八腿娃娃闻声,“呀”地怪叫,扭动着快速爬来。传令官转身就朝有光处跑,八腿娃娃紧追不舍,先后冲出巷口,正遇到十数位民间好汉。大伙见状,张着捕兽绳网、持着棍棒柴刀,一下便将八腿娃娃逮了。那畜生在网里挣扎撕咬,被汉子们一通棍棒乱揍,打得“唧唧”乱叫。
“别杀!”一个瘦弱男子大声制止,“别打死!”
“你还当这是个娃?他连他妈都吃!”持着柴刀的壮汉骂道,“平日谁家出个怪胎,都要扔河里,眼前这妖孽,更加不能留!”
“这怪物嗜血吃肉,我岂能不知?吃了他妈以后,除了他爹,无论人畜,见谁咬谁!可是咱捉了活的,送去官府领赏钱,且能得个好价哩!”瘦弱男子笑道,“我隔壁三骡子家的大肚老婆今儿也死了,他家死孩儿变的八腿娃娃,还没鸡儿大,卖了一百两银子!这还是小钱儿,有个精明后生,没几下便把他家八腿娃娃喂得牛魔王一样壮,嘿嘿,卖了一千两!”
“真地?”柴刀狗哥眼睛睁大了,“一千两?!”
“我是读圣贤书的人,岂会撒谎!”瘦弱男眯缝着眼,“官府难得不小气,真金白银!网子里的这头,他爹狗剩那个蠢货,一看娃儿他娘死了,气得活不下去,一刀就自杀啦,正好便宜了咱兄弟们,嘿嘿,不用上秤都能看出来,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手指。
见状,好汉们交头接耳,连连点头。
传令官见他们贪心,不动声色地凑近八腿娃娃,猛然出刀,将那畜生杀了,黑血滋得满脸满身。好汉们怒极,追打传令官,可笑都是些民间草包,根本追不上。
之后,传令官逃跑路上,遇到个穿戴怪异的独眼水手在打探消息,他猜这水手跟文盟主有关,便亮明身份,愿冒死报信。水手带他穿过哀哭声震天的百姓,登船见我。
……
“遭雷劈的王八蛋沈剑,惹出这么大的祸,还无悔意!他妈的!”听完,我忍不住骂了出来。传令官默不作声,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待日头升上来,传令官道别离去。按说我也该拔锚起航远赴蓬勃,可一想起八腿娃娃和沈剑,就觉得不能一走了之。但文家毕竟闯了祸,恐怕沈剑回过味儿来便要找我的麻烦,我登岸便是自投罗网。
以我的智慧,岂能这么干?
在矛盾中迟迟没下令。船长来问,我便让他查验船只、盘点水粮。三次过后,船长问也白问,干脆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