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城人口密集,是座历史古城,也是军事重镇。此战略要地西面通往山地内陆,南面通向广袤平原,东面出海,北侧临山。比我老家安城大多了。我第一次来,有种土包子进城的失措感。
若不是腰里掖着金条珠宝,我还真就是名副其实的土包子进城。想起几个月前我只有三个红薯和破衣草鞋,现今却腰缠万贯,不自禁转而有些得瑟。想对黄小雨显摆两句,但她总是郁郁寡欢的,令人倍感无趣。感慨一下,我拽着不甘不愿的黄小雨,牵着赤兔和小母马进了城。
先找落脚处。黄小雨要见东岳城主家的人,我是娘家人嘛,不能折了面子,便寻到东岳城最好的客栈住下。再去搞吃喝。在城外休整没吃成,还挨了顿打,肚子有点饿。我问黄小雨要吃点啥,她心事重重半天没回话。还以为她又茶饭不思,打算来点清淡的。谁知,她突然一改萎顿,拉着直奔对面酒楼。妖婆那身女装失效了,女匪的凶悍面目露了出来,盘子叠盘子,点了满满一桌。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呼噜噜吸,咔啦啦啃,像条饿狼,毫不文雅,吃相连赤兔都不如!
我听说,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毫不伪装,说明她不爱这个男人。从黄小雨的表现来看,她简直是恨我恨的要死!那狼吞虎咽、口水拉丝、牙缝塞菜、饱嗝连天的形象,真是令我又折服、又受挫。
……
“沈城主的家很容易找,”我文绉绉地夹起一根菜丝,放在嘴边,故意跟她形成反差,看她惭愧不惭愧,“要不要我替你送去拜帖?”
她毫不惭愧,脸蛋蹭了油,鼻尖沾着酱,嘴里大嚼:“不用……唔……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弄,你忙你的!”嗨呀,都是女人,也挺漂亮,可她跟天仙一般的莲花姑娘,怎么差那么那么那么远?!哎呀我呸!鄙视!
她既然说不用我帮忙,那就随便她,我还懒得管。找到莲花姑娘才是我的使命,其他事情一概可为可不为。本来以为黄小雨会帮忙,谁知她当了一路的姑奶奶,让老子又背又哄,伺候照料,临了还打我一顿。我呸!
饭后各自回房,我收拾了收拾,准备去找刘博中的女儿刘莹,赶快把老不死那恶毒的诅咒给解了。我总觉得,一直没有莲花的消息,肯定是让死鬼刘老伯妨着了。
这么大个城,要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我在西关镇结识了丐帮秦老叫花。那夜在丐帮破庙,我俩人谈了很久,挺对脾气。他一边搓脚一边问我:“小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丐帮?”我说当然没兴趣。他伸手竖起拇指,赞了句:“直来直去,够爽快!”说着,罪恶的手离开了邪恶的脚,神秘地握拳,伸到我面前,摊开手心:“拿着这个。以后无论到了哪个城,不管啥事,只要不妨碍侠义道,你就可以到城门口找兄弟帮忙,这是信物。他们见了,绝对尽心尽力,老弟要是能给他们点吃喝、小钱,就更没问题了!”
我脑袋后让,眯眼看到,他手里有一根两寸长短的草绳。取笑:“前辈,恕我眼拙,这件宝物,是贵帮的镇帮之宝吗?”
他往我跟前一扔:“啥宝贝!叫花子还能有宝贝?就是根草绳。”
我拿起来,端详一下,奇道:“前辈,如此平常的一根草绳,贵帮弟子如何辨识呢?万一有不良之徒冒名顶替……”
老叫花子继续抠脚,笑道:“老弟放心,秦某的脚味,一般人模仿不了!”
呃?!我手一抖,差点儿要扔。在臭烘烘的乞丐窝里,这根可怕的草绳,隐藏了它独有的气息,我竟然没有闻出来。但是对付恶臭,文老六并非庸手,我屏息藏起,留待后用。
待第二天离开乞丐窝,那根无敌草绳的威力才显了出来,绝非单调的粪水味可以匹敌,也不是复杂的乞丐味能够形容。它,前调刺鼻上脑,中调爱恨分明,后调让人想哭。我用油纸包了二十八层,勉强镇住那根形短意长的草绳。若不是怕损坏其传信能力,我非在每层油纸中间撒满香粉不可。
今天下午,当我屏住呼吸把镇帮之宝递给东岳城北城门的一个乞丐时,他又是欣喜,又是紧张,特地派人把其他五个门的长老都叫来,朝圣一般共同领略。众人找个避风处,小心翼翼捧着,欣赏完优美的纹理,再围起来闻。先是轻嗅,后是猛吸,陶醉很久。我隔一会儿就往鼻子下抹点清凉油,抹了二三十遍后,他们终于开始讨论了。
一个乞丐也有根草绳,掏出来左右对比:“就是这个味道!这根是老帮主当年派我去百鬼岭报信时赐给我的,虽然日久味淡了些,但他老人家独特的气息,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一个反驳:“不对,我记得老帮主的草鞋有股牛粪的味道,这根没有,肯定是假的。”
另一个回答道:“哦你是说前年夏天那次吧?你那是第一次见老帮主,他那天进城的时候不小心踩了牛粪,并非老帮主的鞋都有牛粪味。你不懂就别乱说话,文少侠带来的这根草绳,味道馨香淳郁,带着厚重的西关土气,又夹杂着秦老帮主走遍天下的厚重气味,人与地、水与土,浑然融合在一起,这股味道,当然不易心领神会……以我的阅历来看,绝对是帮主的!”
众乞丐崇拜地看着他,连连点头。
我鼓掌。
北城门的乞丐总结道:“说得好!我也记得确实是这个味道,不会错,其实今天请各位来,不是要分辨真伪,乃是因为秦老帮主很少给人信物,几年也遇不到一回,所以让大家借机领会!草绳传信,震耳欲聋,咱一起聆听帮主教导,共同出力,行侠义之正道,趁此良机,也巩固一下对帮中信物的认识。”其他几个乞丐纷纷表示,见草绳如见帮主,侠义道耽误不起,少侠有事直说,我们肝脑涂地!
我告诉他们需要帮忙的事:寻找莲花,以及刘莹。让他们有消息就到某某客栈找我。委托之后,我拿回那根草绳,既然它如此有威力,便得好好收起来以备急需。除了已经有草绳的乞丐以外,其他几人像久旱的禾苗盼雨水却只淋了一滴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草绳离鼻而去。见状我考虑,草绳靠的是味道,并非粗细,就将其分成六股,我跟其他五位,每人持有一股。
众人大喜,夸我智慧超绝,听说我叫“文有智”,更是连起名的爹都夸了一遍。
我嘴上客套着,心里想,老叫花子果然是武林高人,脚味比刘老伯的浓烈,功效还很具社会影响力。这老爷子对我的帮助,比送内力的刘老伯都大,令我更加敬重了,以后得多走动。
与众丐道别后,我在东岳城里逛了一圈,考察这边武学类书籍的买卖行情。按照以前的经验,假秘籍在老家安城各大书店均有销售,街头地摊也不缺货,行情都还不错。分明是破烂,可竟然一直有人买。大概因为里头除了武学部分是屁话以外,论到保健养生、人生哲理、侠义精神等,倒是说的都不错,跟秦大有的思想基本类似。还有一些另辟奇径,附了些仕女图、菜谱、东岳城办事需知、各类广告、媒婆及接生婆排行榜等。可以说除了学武之人不能用以外,其他人买了还是有些用处的,例如肾亏的大爷、无聊的书生、精细的婆娘、有钱的光棍。
我不禁想起文老五的中秋诗作,除了赏月以外,其他场合常有奇效。
“看来打打杀杀的真本领在民间不吃香,还得再考虑考虑,那本断云掌,不能大范围推广。”富商文有智总结了一句。
自莲花失踪直至今日,我的心情在慢慢平复,内心逐渐能接受这个事实了,虽然极其想念她,无数次幻想她正在身旁,无数次幻想我俩开了十几家绸缎庄,生了一屋子儿女。憧憬的感觉上升,心痛如刀割的感觉下降,这是日久自愈吗?这是好是坏呢?她也在想我吗?我能找到她吗?
我带着一个半熟悉半陌生的仇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委托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寻找自己所爱的半熟悉半陌生的人,这事儿听起来很不靠谱。做这件事的,是理性、智慧的文富商吗?分明是粪水上头的文老六啊!
天气越来越冷了,比起安城,东岳城初冬寒意更浓,我缩着脖子,呼着白气,在冷清的街头走着,心里不停念叨:“莲花姑娘,你穿得暖吗?你在哪儿?你是个梦吗?我好想你啊!让我找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