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沉默了片刻,苏合幽幽的道:“婢子出去问下刚才打扫的小宫女,看能不能在叶太后的小厨房里要点吃的?”
“……好。”秋曳澜有一种撞墙的冲动:这才过了几天被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啊!怎么就糊涂到了连吃饭这种大事都忘记跟人提了!
过了会,小脸煞白的苏合跑回来,说是在附近都没看到人,秋曳澜忽然想到一件事,站了起来:“忘记你怕黑了,恐怕那两个小宫女走远了几步,我去找找吧。”
今晚是除夕夜,宫人懈怠也不奇怪。
更何况现在的秋曳澜也没资格要求太后宫里人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哪怕这位太后也混得不怎么样,身为今上嫡母,居然连宫外郡主都没听说过她的存在……
但她才走了两步,正喝着热茶压惊的苏合拉住了她,正色道:“真没人!”
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喝完大半盏热茶了,小脸还是惨白惨白的,显然吓得不轻,“婢子怕饿着郡主,壮着胆子找出去三座院子呢!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太后住的宫里怎么会这样?!就算是除夕那也不可能这么大地方没人在啊!皇后娘娘的人才安置咱们在这里呢?”
秋曳澜猛然想到离开甘泉宫时心底的不安,抓着苏合的手就朝外拽:“快走!恐怕我们……”下面的“落入陷阱”四个字还没说出来,门外已有人冷冷的道:“想走?走到黄泉路上去么?”
一听这话这么欠抽就知道是邓易了。
推门而入的邓易已经紧急梳洗收拾过,之前几次摔倒、沾满泥水雪水的红衣,换成一身姜黄锦袍。
姜黄当然不如绯红鲜亮招眼,不过长相到他这地步,穿什么都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哪怕他脸上还有几片没有消除的淤青,也无法影响他给人美貌倾城之感。
只是神情冰冷依旧:“做下这种种不智之事,落到今日地步,也是你咎由自取,黄泉路上好好想一想,下辈子学聪明点吧!”
“是你?”秋曳澜深吸了口气,道,“你胆敢在宫里对堂堂郡主下毒手?!”知道他来定然奉了太后之命,不会惧怕自己的郡主之封,所以紧接着又道,“不怕皇后娘娘彻查到底?!”
“皇后娘娘故意安排你到这甘醴宫来,却不留一人陪你,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邓易轻描淡写一句,让秋曳澜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皇后要以自己为诱饵如果仅仅是这样,现在倒是件好事了!因为更可怕的是皇后以她为弃子!好换取谷太后指使甥孙谋害功臣之后、异姓王郡主的把柄!
那个看起来女王气场十足、泼辣剽悍的皇后在泰时殿上看似对自己处处维护,主动提议把自己送到这甘醴宫来、她的宫女收了自己的荷包提点的那句明日召见,难道都是为了彻底利用自己?!
这一瞬间秋曳澜心中骤起惊涛骇浪!
邓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幻,语气嘲讽的道:“留春阁前你若肯忍耐一二,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异样,眼神也复杂难明。
“忍耐?怎么个忍耐法?”秋曳澜强自按捺住激荡的心绪,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个甜美而天真的笑,“默认谷俨对我非礼,欢喜快乐的做你名义上的妻子、他的玩物?如此苟且偷生?!”
她刷的沉下脸,不屑冷笑,“江小将军说的没错,你根本不是男人!就算你再讨厌我,名义上我总是你未婚妻!你看着自己的表哥对我动手动脚、肆意欺凌,不但不阻止还百般帮他……你确定你现在还是个人?!或者说谷俨是把你当人看?!”
“你闭嘴!”邓易的脸色,一瞬间铁青!他猛然大喝一声,一拂袖子,“本来念着你今晚必死,还想容你多活片刻你既然迫不及待要下去,那我成全你!”
他话音未落,背后的夜幕里,走出两名高大的宫中侍卫,一言不发的抖出两条白绫,朝秋曳澜主仆扑来!
早就被这一幕惊呆了的苏合,到此刻才醒悟过来,掩耳尖叫:“救命啊!”
只是邓易既然明知道甘醴宫可能是皇后的一个陷阱,还敢直接带人来下毒手,当然不会忌惮苏合求救!
他站在门槛外,背着手,那样冷漠而平静的看着,像是根本没听见苏合已经变了调的求救声!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相比苏合的惊恐,秋曳澜却神色镇定。
“大家风范吗?快死了,还这么讲究!”邓易心里似嘲似讽的想。他准备转过身了,不是不忍心,而是知道无论生前何等花容月貌,被缢死后都是非常难看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听到侍卫沉闷的哼声邓易诧异扭回头,瞳孔骤然一缩!
前一刻还似乎已经认命的躺在榻上的秋曳澜,骤然之间动如脱兔!
她先是如之前对付谷俨一样,狠狠一脚踹中想缢杀她的那名侍卫胯下,让这名侍卫倒在地上扭曲成一只煮熟的大虾!
继而,以鬼魅般的速度,飞扑到苏合跟前,手一扬,胭脂香味的粉色尘埃纷纷扬扬,苏合与正在抓紧缢杀她的侍卫同时本能的闭上眼!
就在那侍卫闭眼的刹那,一柄锋利的银簪,毫不迟疑的刺入他眼眶、直透后脑!跟着秋曳澜抄起手边一个烛台,连着上面还没烧完的蜡烛,狠狠捅进还在地上翻滚嚎叫的那名侍卫胸膛!
这一幕兔起鹘落,前前后后最多不会超过十息!
门槛外,邓易呆若木鸡,手脚冰冷!
而秋曳澜神情平静的看着烛台下侍卫的挣扎喊叫渐渐微弱,一直到没了声息,才松开手,嫌弃的扫了眼身上被溅到的血,起身去扶苏合:“你到榻上躺一躺。”
苏合刚才险险就被缢死,到现在还在贪婪的喘息,秋曳澜给她扯掉白绫,但见苏合细嫩的脖子上,一道深紫淤痕几成黑色!
“你先躺着,不要担心!”秋曳澜伸指碰了一下,见苏合猛然一缩,忙收回手,淡声吩咐。
她转过身,手腕一转,另一支银簪已经拈在指间,簪尾在烛火下,散发着冰冷的锋芒!
“我没有办法退亲,但我可以设法去娶其他人,这样你就能脱身了。”邓易看着她连杀两人后,仍旧心平气和的面容,脸上毫无血色,但目光却出奇的炽热,他缓缓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今晚你杀的这两个人,我也可以帮你掩饰,不过我有个条件。”
秋曳澜低头看着手里银簪,微笑:“你有资格讲条件?”
“我有!”邓易也看着那支银簪,“我刚才暗示你江皇后明知太后今晚打算还把你安排在这里,其实是随口说的留春阁外的冲突事出突然,我现在来这里,连太后也是临时筹划,皇后怎么知道?”
见秋曳澜抬头看向自己,指间银簪寒芒闪烁,邓易瞳孔收缩了下,加快了语速:“太后不喜叶太后,但叶太后对江皇后有恩,所以江皇后一直护着她这次太后先流露出责问永福公主的打算、又同意把你送到这里来,本来就是为了用永福公主引开皇后注意,在这里杀了你,污蔑叶太后偷情被你撞破后杀人灭口!这两个甘醴宫的侍卫都是太后好容易收买的死士,杀了你就会去留书自戕如果我不替你掩饰、不去悄悄把奸夫解决……不但是你,叶太后,连江皇后也会有大麻烦!”
他抬头看向秋曳澜的眼睛,“这样你还怎么投靠江皇后?不投靠江皇后,你等不到嫁给我你就会死!”
秋曳澜沉默了一下:“你的条件?”
“你要跟我学武功?”秋曳澜诡异的看着邓易,“你求谷俨的话,什么样的高手请不到?何必找我?再说你要怎么个跟我学法?难道你能长住阮将军府或者西河王府?还是你妄想我会去广阳王府?”
邓易淡淡的道:“你的武功应该是阮老将军所授,偷偷学的吧?你以前跟阮老将军多久才能见一次?这样都能学成杀人技,我为何不能?”
是杀人技没错,可那决计不是老将军教的拳脚是我前世经过丧尸群考验、千锤百炼出来的杀人技啊!秋曳澜斜睨他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办?”
“正月里我会联络你。”邓易淡然道,“现在我先给你善后……至于婚约,等我学有所成,自然会放你自由!”
秋曳澜道:“这样我可太吃亏了,万一你学有所成了却反悔呢?”
邓易不屑的看她:“你当我很想娶你?”
“不想娶,但想继续利用我呢?”秋曳澜毫不客气的道,“你必须加条件!不然没得谈!”
邓易怒道:“别忘记我若不给你善后……”
“那我就等着江皇后的人来善后!”秋曳澜冷笑着道,“皇后是太后晚辈,却能跟太后分庭抗礼这么多年!就算今晚太后这一手事出突然,但我不信能把皇后瞒多久!何况这甘醴宫这么大,我杀了你,带上苏合随便找个地方一猫,耗也能耗到天亮!”
邓易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才道:“江皇后给你善后的话,那你可是频繁给她惹麻烦了!”
“江皇后肯频繁给我善后的话。”秋曳澜不紧不慢的道,“那说明我对皇后娘娘有这个价值,否则皇后何必如此费心?”
两人谁也不让谁的对望良久,到底邓易先转开视线:“你要我加什么条件?不要太过分!”
“西河王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邓易打断:“你如今已经让太后动了杀心,西河王府的事情我不可能出面!”
“那随便给个十几二十几万两银票?”秋曳澜不甘心的道。
邓易脸色铁青:“我月钱才五十两银子!还是中了秀才之后加的!”
“那你让我揍一顿出气!”秋曳澜不怀好意的打量他。
“我长年夜以继日的读书,身体不是很好,你那么凶悍你确定不会失手把我打死?”邓易冷冷的问。
秋曳澜看着他那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纤美风姿,发了会呆,有气无力的挥手道:“你走吧!”
看着她讹诈失败后,垂头丧气的样子,纵然冷漠如邓易,此刻也不禁得意一笑,但立刻又沉下脸,哼了一声,方拂袖而去!
他走之后,秋曳澜等了一会没见皇后的人来,觉得此屋未必安全,就喊起苏合,扶着她出了门,藏到旁边没打扫过的屋子里。
这样万一有人来找,不会不知道,万一还有人下毒手……好歹现在这地方还有个后门可以逃。现在人在宫里,出入不由自己说了算,邓易给善了后,不用急着去找江皇后求助关键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找皇后,万一不小心撞太后手里就太冤枉了,还是等明日皇后派人来召自己吧。
秋曳澜卷起袖子收拾了下布满灰尘的矮榻,让苏合躺下,自己则蹑手蹑脚走到窗棂边张望结果这一望,就看到只有几盏宫灯照明的庭院里,一个手提食盒的宫人,正鬼鬼祟祟的走过去!
“吃的!”要只是一个宫人,他再鬼祟,秋曳澜也能按捺住不多这个事,但谁叫他提了一个食盒?
早就被饥饿勾起末世回忆的秋曳澜哪里还能忍?叮嘱了苏合一声,就追了出去!
那宫人七拐八绕的到了一座偏殿前,开门进内,跟着就掩上了门。秋曳澜不敢从门跟入,就转到殿后碰运气,不过运气不怎么样大冬天的,就算这座偏殿现在有人在用,窗也都关得好好的。
只好又绕回前门找机会。
好在机会很快就有了,片刻后,那宫人悄悄出来,反身虚掩上殿门,竟就这么走了!
秋曳澜在树丛后等了会,决定冒险一试。
结果她很顺利的进了殿,发现这是一处寝殿,绣帐高垂、锦榻已熏,像是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但此刻殿里空无一人。
而她最关心的食盒放在角落里,里面的菜肴已经全部取了出来,在锦榻前的长案上罗列陈设,可谓是琳琅满目。
花炊鹌子、羊舌签、肫掌签、鲜虾蹄子脍、水母脍、炙炊饼脔骨、三珍脍、南炒鳝……看得秋曳澜垂涎三尺,顾不得找牙箸,把手指在里衣上擦了擦,拈了一只虾仁就一口吞下!
除了不爱吃的南炒鳝,她迅速挨个把菜都尝了个遍,觉得最合胃口的还是那道鲜虾蹄子脍正吃得开心,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压低的乞求声:“十九公子!十九公子!奴才怎么敢骗您呢?真的只是八公子厌了席上,想到这里来独酌会而已!”
秋曳澜大惊失色,抬头一看后窗关得严严实实、不像短时间能弄开的,暗悔自己考虑不周,没有先备好退路再偷吃这会除了锦榻底下,也没地方选了,忙一边祈祷一边钻了进去!
她刚刚藏好,就听到殿门打开声,却是江崖霜的声音,仍旧温文尔雅,但微带寒意:“既然八哥觉得席上无聊,正好我也这么觉得,就在这里等他来了,陪他喝几杯吧!”
秋曳澜心头一紧,悄悄从榻下看出去,就见江崖霜一袭石青锦袍,神色淡然,嘴角还是带着一丝笑意的模样,不过那笑意在打量四周的同时越来越冷。
而她一路跟踪过来的宫人,此刻正满头大汗的劝说:“八公子说了想一个人……”
江崖霜转过身来看着他,秋曳澜以为他会呵斥这人没想到江崖霜抬手就是一掌击在此人颈后!
在秋曳澜的目瞪口呆与惴惴不安中,江崖霜把那宫人拖了出去,片刻后独自进来,这次没有再打量四周,而是冷笑了一声,挑了张绣凳坐下,看样子是要等他那个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