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地间,雪鸮在云层之下不安的盘桓,发出了一声声尖利的嘶鸣。
炎云峰向着独孤幽篁大步流星而去,目光炯乎有神,他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紧握在手,他在心中早已想好,待会定要给独孤幽篁好看,先劈头让他尝一下沧浪剑的威力,接沧浪剑时独孤幽篁必定会闪避,他趁势来一套家传绝学无敌焰火拳,让独孤幽篁避无可避。
今天定要打得他晕头转向,好生给他点颜色瞧瞧,哼,让他敢伤我师兄。
然而凄厉的雪鸮声,声声入耳,炎云峰的心神也开始随之起伏不定。他死死握紧手中佩剑,骨节根根泛白,似要在佩剑上汲取对抗独孤幽篁的力量和勇气,然而那越走越慢的步伐,此刻已然暴露了他内心不断渐生的畏惧。
雪松之下的独孤幽篁高高再上,绝美而清冷的面容,遗世而独立的身姿,仿若神子,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目光深而远,缓缓地扫视着拨云散雾后的苍山雪海之巅。面对气势汹汹提剑冲自己而来的炎云峰,他竟像是毫无所觉般,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留给炎云峰半分。他于至高处俯视着、睥睨着苍山雪顶,敏锐地搜寻这四周,他的视力极加,百步之外,可见秋毫之末。
炎云峰没有因为独孤幽篁的目中无人恼羞成怒,反而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确实七上八下,步伐也是越迈越小。他眼见着独孤幽篁眉宇间越发阴沉,那双缓缓搜寻的双眸,越渐幽深,似有冰山万丈正正在独孤幽篁眼中凝结,只一眼,便令炎云峰彻骨深寒。
他目光究竟在搜寻着什么,这苍山雪顶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盘旋于高空的四只雪鸮了,独孤幽篁到底在找什么?难道……
一念即此,炎云峰豁然一惊,瑟缩了一下,难道刚才独孤幽篁那道摧枯拉朽的琴音破开云雾,不是为了对付他和师兄,而是……
窒息之感向他席卷而来,炎云峰呼吸一窒,心跳都漏了半拍,他也学着独孤幽篁四下搜寻着。
这苍山雪海难道……难道还有令独孤幽篁都害怕的强者。
然而,独孤幽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茫茫一片纯白。可是,方才山巅云雾间定然有一位令云雾都为之震荡的至强者,莫不是,他的目光投向被逼入百丈之下的浓雾……
不好!
独孤幽篁的眼眸瞬间阴骘,心头冒出一个极其恐怖且后怕的念头。倏忽间,他身形一晃,快如鬼魅,向着百丈之下的云雾闪去。
见独孤幽篁于不动如山、眼中的疾风骤雨一触即发间出手了,炎云峰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拔剑相迎,也不是出招防守,而是抱头缩在地上,心中默念:两强相争,莫伤无辜呀。全然一副被独孤幽篁的气势所震慑的狼狈样儿,先前那誓要让独孤幽篁好看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
“你的沧海剑呢?你的火焰拳呢?”一道悠悠的讥讽声在耳旁响起。
“……”
听见熟悉的语声,炎云峰这才抬起头来,回看向自己的师兄唐寒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炎云峰方回过神来,周围没有打斗声,他疑惑地问:“独孤幽篁呢?”
唐寒亭翻了个白眼:“在你抱头鼠窜的时候,他早就离开了。”
炎云峰一下子窜到唐寒亭面前,打算给自己找回一丢丢面子:“哪有窜呀?我只是不想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师兄,我跟你讲,这山顶上可能有一位比独孤幽篁更厉害的修行强者,你看啊,连独孤幽篁都逃了,我们是不是也得赶紧离开这里呀?”
唐寒亭撇了他一眼:“你怕了?”
炎云峰尴尬一笑,极力掩饰:“师兄你这不是受伤了嘛,我们还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要紧。”
唐寒亭对炎云峰了解颇深,直接忽略了严云峰的辩解之词:“怕就对了,对于独孤幽篁这样的世间强者,最起码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连相国大人都礼让有加愿意将小姐与之托付的人,你都敢大放厥词,与之为敌,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幸好你今天遇到的是独孤幽篁,人家有气度,有心胸,不与你计较,你今天才能安然无恙,倘若是遇到的是一位心骄气傲容不得沙的强者,你那刚入天境的修为还不够人看的,人家动一下小手指都能将你撵得粉碎。”
炎云峰自知理亏,讷讷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么冲动了。我这还不是因为他伤了师兄你,我才狗急跳墙的嘛!”
唐寒亭叹了口气:“那我还得感谢你替我出头?”
炎云峰见师兄语气中带了怒意,连忙道:“师兄你别生气嘛,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见不惯别人伤了师兄,心中窝火得很。”
唐寒亭厉声道:“云峰,若是你真的想为我出头,那就等你强大到让人无可睥睨、天下无敌的时候,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决不拦你。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给我安分点,不要惹是生非。”
炎云峰被训得低垂了脑袋,师兄正伤着,他也不好再惹师兄生气,只好低声道:“我以后不会了。”
唐寒亭看着炎云峰,炎云峰的头虽然低垂这,满口应承着自己,可是那紧握成拳的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不服。唐寒亭摇摇头,也罢,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等历经多了,以后自然会明白他的用心。
见师兄半晌没有接着训斥自己,炎云峰道:“师兄,这山上也许真的不安全,我们赶紧离开找个地方疗伤吧。”
唐寒亭摇摇头,语气缓和不少:“被劈开的云雾很快就会再次聚拢回山巅,这云雾充满灵力,是修行的最佳之地,更是疗伤的圣地,我打算就在此处疗伤吧,等伤好些了再离开,我要闭五识,你替我护法。”
“可是……”
唐寒亭截断了炎云峰的话,他明白炎云峰在担心什么:“你以为独孤幽篁火急火燎地离开真的是逃跑吗,想必他是追着你担心的那位隐藏在暗处的神秘强者去了,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威胁到我们。”
炎云峰终是点头答应,师兄向来沉稳,他说这苍山雪顶安全必然就是安全的,然而他心中不知为何,还是隐隐不安。
雪鸮声嘶鸣不断,引得炎云峰心神烦乱无比。
如果炎云峰能观察得再细致入微一点,就能发现,他师兄方才说话虽然语气连贯,毫无破绽,但是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若是炎云峰能坚持离开,他就会发现,其实唐云亭盘膝坐在雪中,能支撑着不倒,已经用尽全部的气力,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根本没法下山。
若是炎云峰能再细致入微些,他也能发现,就在他师兄面前的雪地上,有血色若隐若现。这便是他哄炎云峰去找独孤幽篁对战的原因,他丹田受损,周身真气溃散,体内气血如狂浪般翻涌不息,如果炎云峰再晚一步转身离开,他必定会亲眼目睹唐云亭再也压制不住体内喷薄的血气,他会看见他师兄一大口鲜血喷薄在雪面。独孤幽篁催动的那道琴音过于突然,且琴音太过强横霸道,原本以唐寒亭天境上境的修为与之相抗,也能勉力支撑。然而当时的情形,若是炎云峰被那道琴音所伤,估计丹田尽毁,修为尽散,唐寒亭做为炎云峰的师兄,想也没想,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师弟身前,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师弟。
唐云亭八岁流浪,十二岁时被恶棍追杀,逼得跳河,被一位渔夫救起,这位渔夫便是他的师父。两年后,师父又牵着一个粉嘟嘟的孩子对他讲:“云亭啊,这便是你小师弟炎云峰,交给你照顾了。”当时的炎云峰才六岁,白白嫩嫩的,一派天真无邪,笑起来,和他儿时记忆中故乡十里莲塘中初绽的莲花一样,皎洁无暇,不染半分纤尘。
初次见面,唐云亭心中就暗暗发誓,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好那如莲花初绽般的孩子,护他周全,让他永远明灿地绽放,永不凋谢。他不愿意看到师弟为他吐血重伤的模样,更不愿师弟因为他的过重伤势而自责,他不愿意让师弟的心上蒙尘,不愿皎洁的莲花沾染淤泥。于是,他选择隐瞒,在师弟背对他的那一刻,他慌忙地宽袖一拂,纯白无暇的雪彻彻底底覆盖住了猩红可怖的黑血,也将他重伤到修为只剩两层这样猩红可怖的事实彻彻底底遮掩,留给师弟一片纯白无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