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小伢子还未放学,申公豹便早早赶赴含章私塾,按照昨晚约定,前来此处碰头。
将至三伏海天云蒸。亮白刺眼的光线直射大地,栽种于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在这似乎一颗小火星就能点着的燥热空气当中,羸弱无力的挥动身上蔫枯的树叶。
蜷缩在私塾门口一小片荫凉当中的申公豹,浑身上下似从水中捞出一般,撸起袖子擦掉额角汗珠,刚刚伸出半边手掌探到热浪滚滚的阳光底下,一瞬间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他娘的,来早了!”
仰头间拨开壶塞使劲摇晃几下,本想灌上几口酒水祛祛乏降降火,结果伸长了舌头,像个哈巴狗似的申公豹,也没等来半滴酒水入喉。
“你说说你,咋就这么馋,咱就不能把嘴给管住了啊!”申公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从小伢子那里得来消息,说这条项链很有可能属于他的一位同学,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打脸杜元铣那个居心不良的老奸贼,再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迎娶商邑姜这位货真价实的朝歌白富美,自此踏上成功之途,走上人生巅峰的申公豹,激动的那可是半宿没能睡得着觉啊!
“我看你今天喝个啥,干脆啊,就喝个屁吧你!”现在暴晒在太阳底下,口干舌燥悔不当初的申公豹,恨不得给自己那英俊的皮囊上边狠狠来上两记耳光:“别以为仗着我的宠爱,就可以带我肚中小酒虫为所欲为!”
感觉距离这惨案真相,只差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的申公豹站起身来,反正现在无所事事,不如就看看小伢子这兔崽子有没有专心上课,到时候自己也有正当理由扇他屁股不是?
环视含章私塾一圈,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私塾,其实就是一处老旧的小宅院改建而来,位置偏僻条件寒酸。
且不说这围墙低矮到常人无需踮脚,就能看到院子里边咕咕叫个不停,正在捉虫吃的鸡崽到底有几只。
就说这孩子们上课的教室,那也是用这右耳房腾空改造而成,面积狭小光线昏暗,年久失修的窗棱还能看见那明显的蛀虫虫洞,就连那用来裱糊的发黄的旧白纸,也被人戳出好几个窟窿出来。
透过窟窿朝内看去,发现里边上课的孩子仅有八位,两两成一桌,两桌为一排,前后两排,加上那桌椅板凳正好将那紧凑的东耳房占的满满当当。
七八岁年纪的孩子,生性调皮活泼,趁私塾先生转过身在黑板上边写字的空当,开始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
更有甚者,悄悄挪动手肘越过书桌正中那道显眼的界线,怼到自己同桌的胳膊上边,立马收回手臂。
然后立马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只是眼角余光看向同桌,心中偷偷乐个不停。
怒目相瞪的受害者,识破自己同桌脸上那贼兮兮的拙劣演技,直接站起身来揭发道:“老师,韩小胖他刚才打我!”
刚在黑板上写了没几个字的先生,转过身来看向那好似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似的学生,压了压手掌示意小公鸡可以坐下,然后看向韩小胖:“你,站起来听课!”
像是个斗败的公鸡似的韩小胖,嘟着嘴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江匀转过身,申公豹这才发现,这位私塾先生面容清苦,而年纪与商容相仿,只不过身上少了自己老丈人那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气势,多了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雅士的风采。
精神矍铄眼神清澈的江匀先生将手中课本往桌上一放,指着黑板上边的六个大字:“孩子们,今天上的最后一节课,叫做人之初性无定!”
“呱呱坠地的婴儿,无论性情或是品德,全如一张洁白无暇的宣纸,受限于后天的环境影响,他的所见所闻切身感受,以及身边之人的言传身教,都在决定他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的品德就如同提笔在宣纸之上作画,入目之处赏心悦目,使人如沐春风,而坏的品德,就如同这一纸信手涂鸦抹黑,给人铺面而来的戾气、丧气、衰气。”
害怕眼前这群懵懂学生不懂自己为何要讲这个问题,以及这个问题涉及到的理念内容,先生江匀开始举例说道:“古语有云,尧舜至圣,反生不肖之子。瞽叟愚纨,却生大圣之儿。”
“上古尧舜二帝,乃是我人族至圣先贤,宅心仁厚古道热肠,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个人利益于集体利益发生冲突矛盾的时候,能能够放下心中私欲执念,洞开心门既见众生,仁义德化四海归服。”
“可是在他们的后代当中不乏一些,自私自利骄奢淫逸之辈,罔顾天下大义而将自己心中一点私念无限扩大,好逸恶劳心安理得的躺在祖辈的功德簿上,做那整座天下的蛀虫。”
江匀顿了顿又说道:“可是像瞽叟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尽信他人之言,居然加害自己儿子的顽固愚昧之人,却又有何德何能,能够生育出未来能够接过年迈尧帝肩头重任,真正做到为整座天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先贤舜帝?”
江匀看着底下泛起迷糊的学生,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人之初性无定。”
“昔年,尧帝长子丹朱,生性顽劣鲁莽冲动,故特创围棋黑白合围之术,修身养性潜移默化丹朱的一身恶习,如同大师手中锉刀仔细雕琢打磨璞玉。”
江匀看着眼前八位学生:“你们是未来的希望,你们就是那一块块遗落人间的璞玉。先生我不敢与尧帝相提并论,自然也不敢比作是那手艺超群的工匠大师。”
江匀重新捡起桌上的课本:“但是孩子们啊,璞玉的雕琢之法都在其中。”
“未来天下大势之走向,定不是满身铜臭,逢人便显摆自己荷包充裕与否,也绝非凶神恶煞蛮不讲理,拳头硬便是道理所在。”
“但教育也绝不能成为少数人,惺惺作态自视高人一等的倚仗所在。”江匀伸手一指窗外:“真正的教育应该就似而今炎炎夏日之时,无论达官显贵贩夫走卒,皆能一视同仁树下乘凉之所在。”
“而读书的意义就在于,了解自身探寻未来。以更加开阔的眼界,更加包容的心态,去接纳这世间于你而言,迥异的观点和刺耳的声音。”
“愿你们每一位,都能在未来开出不一样的花朵。”
“惊艳世人,无愧苍生。”
说到这里,意气风发宛若重归少年时的江匀眼眶湿润,手中戒尺一拍桌案:“下课!”
如同群鸟归巢的孩子们,一股脑儿冲出教室,江匀先生靠在门栏之处,看着那沐浴在夕阳之下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眼中满是笑意。
申公豹持弟子礼,心悦诚服的向江匀先生弯腰致敬:“先生大才!”
简简单单一席话,听的申公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先前搁置心中得一些疑问迎刃而解,本源法相更是天地齐鸣,不断向外扩张,就连那边角虚妄飘渺之处都变得凝实几分。
江匀先生站在门口拱手回礼,微微一笑洒脱写意,却是那令申公豹破天荒感觉惶恐的平辈礼:“公子谬赞!”
申公豹心悦臣服,将腰身更加下压几分,,问出自己心中疑惑:“只是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却说这般深刻道理,意义何在?”
江匀笑答:“桃李无言,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