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帝辛子受与姜皇后大婚,特意修建此楼迎接佳人入宫,若是有人能站于此楼之上,放眼望去整座朝歌毫无遮掩尽收眼底。
在姜皇后记忆深处,帝辛子受似乎很少入楼观景,有的只是那日复一日,在开元殿与群臣暗中角力你来我往勾心斗角,或者在那未央殿处理,即便事先经过层层筛选,但最后放到面前仍旧堆积如山的诸侯奏折。
姜皇后看向身边之人,不过而立之年正当青壮,但鬓角偶尔露头的白发,和那眼角愈发深重的鱼尾纹,却让他显得更加苍老与疲惫。
凭栏而望,夜色深沉,天幕之间乌云凝结变化多端,只不过脚底那一排排令人心醉的灯火阑珊,却是年复一年,似是画家持笔在宣纸之上多添几笔。
今日,帝辛子受一反常态邀自己入摘星楼赏景,可是他不知道,他就是自己心中那最温柔也最心酸,看到最后却不敢再多看一眼,可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他一眼,因为这种机会注定会越来越少,敲起了最后的丧钟!
帝辛子受倚在栏杆之上,看向朝歌城某处,竟看的有些痴迷。
“王上,您在看哪里?”
帝辛子受回过神来,拉过眼前女子拥在怀中,手指指向灯火惨淡的北市。
“北市?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不是再看风景,而是在看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姜皇后何等聪慧,帝辛子受话只说了一半,便立刻反应过来:“王上是说申公豹?”
帝辛子受微微一笑默认此事,诚然姜皇后只是一介普通之人,而他则是承继人皇余泽的大商之主。
深邃的双眼掠过层层高楼,重重建筑,就看那北市私宅当中,虽然被隔绝了天地气机,但这种境界之人交手,就如同漆黑的夜晚当中,突兀出现的耀眼萤火虫般,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刀光所至,申公豹身形一僵,出现了些许破绽。
帝辛子受拍在栏杆之上的手指略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节奏。
在随着太史监用特制的朱砂炮轰开这一方天地禁止,帝辛子受冷冷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居然晚了整整一刻钟!”
望着开元殿前轻鸣不已的太虚钟,帝辛子受转过身去,看向身后侍从:“让所有在长乐宫中担任侍卫且属于夸娥一族后裔之人,全部集合到摘星楼,孤王要亲自点卯!”
那从一开始,就识趣站在远处作壁上观的侍从,赶紧承了一声诺,然后匆匆跑下楼,经过层层侍卫,将帝辛子受突然下达的这条命令,传到长乐宫每一处角落。
不出半刻钟的时间,一众衣衫不整,或者是身披铠甲正在站岗巡逻,属于夸娥一族后裔之人,集合到了摘星楼上!
“启禀王上,在长乐宫中担任侍卫一职,又属于夸娥一族后裔之人,共计一十三位,现有十一位前来点卯!”
帝辛子受闻言,松开怀中姜皇后,“还有两名空缺是谁?”
“回禀王上,是一左一右殿前将军,方弼方相两兄弟!”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急匆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末将方弼,携小弟方相,因摘星楼点卯延误时机,还请王上恕罪!”
“让他们上来!”
“诺!”
待方弼方相两兄弟上楼,帝辛子受抬眼看去,此二人身材高大头角峥嵘,一脸正气不似奸细。
“你们二人因何故延误孤王在摘星楼点卯?”
“回禀王上!”兄长方弼沉声说道:“因为今日轮换站岗之人,乃是武成王黄飞虎麾下,晁田晁雷二人,我们兄弟见今夜得有空隙,所以在戌时出宫喝了一顿花酒,又在亥时两刻悄然回宫。”
帝辛子受点点头:“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孤王亦能理解。”说话间顿了顿:“可这不是你们点卯来迟的原因。”
说到这里,方弼脸上涌出一股羞赧之色:“回禀王上,可能因为那花酒劣质粗糙,或是菜肴过夜反酸,就在我们兄弟二人回宫不久,突然感觉肠胃不适,就在王上点卯之前,我们兄弟二人去茅房屙屎去了!”
“所以这才延误了王上点卯的时机,还望恕罪则个!”
此言一出,身边侍卫哄然大笑。
帝辛子受亦是忍俊不禁,问向身边侍从:“两位将军说他们去花酒,这事你们信吗?”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推举出一人上前说道:“回禀王上,方氏兄弟确实爱喝花酒,这点我们都能作证!”
此时,方弼佯怒看向身后众人,又引得大家哄笑不止。
视线流转之间,帝辛子受又看向那一只弯腰不语的方相:“抬起头来!”
方弼脸上笑意一僵,随后推搡小弟一把:“王上让你把头抬起来!”
方相犹豫一下,缓缓抬起头来,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朝纣王憨憨一笑。
“看来还是这花酒厉害,喝的我殿前两位将军都感觉身体支撑不住!”帝辛子受打趣道,可视线再转,看向那方相有意无意捂住自己的右臂,顿时语气一冷:“喝了顿花酒拉了肚子,方将军怎么还捂着胳膊,而不是肚子呢!”
摘星楼上风声大作,一片雷鸣交加。
方弼阻住帝辛子受看向自己小弟的视线,淡然道:“既然王上看出来了,那要要剐悉听尊便!”
已经准备好硬接帝辛子受无尽怒火的方弼,却没想到前者居然说了一句:既然两位将军身体欠佳,那不如借此机会辞官归乡罢!”
自知身份已经暴露的方相,生怕自己当场死在这摘星楼上,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既然已经跪过了申公豹,那么再跪一次当今王上,也算不得丢人!
“良禽择木而栖,你们欲另寻明主,孤王不怪你们。”只听帝辛子受缓缓说道:“好歹你我同殿君臣一场,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但是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
待众人散去,郁结漫天乌云的夜幕,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姜皇后撑开油纸伞,想要为帝辛子受遮风挡雨,却被拒绝。
“问题不单单只出现在游走于权力边缘的侍卫身上。”帝辛子受摊开双臂任由两条宽大的袖口,在狂风的股动之下猎猎作响:“更严重的问题是那些身处权力中心,却脑生反骨心中另有打算的狗东西!”
姜皇后撑着油纸伞,看着那身处在连绵断线珠子当中的帝辛子受,方才后者用手指拍栏计时,看似细微,却早就落在这位聪慧的女子眼中:“王上您是说太史监有问题?”
“其实大祭司郭兴,哦不,伏羲庙玄龟给孤王算的那一卦分毫不差,风泽于林却暗生阴火,看似风头无两,实则祸端已生!”
“不单单是太史监,就连那丞相比干、武成王黄飞虎、麾下四大诸侯,其实都有问题!”
“孤王现在能信得过人不多,你、商容老首相、还有那倔脾气的太师闻仲!”帝辛子受颓然道:“不知,这申公豹会不会成为第四个人选。”
“所以,王上是想借申公豹,打开现在固有的局面,就像是棋盘之上的一招平手,看似中庸无采,可临近收盘之时,却是一把锐利无比尖刀,步步屠大龙?”
帝辛子受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一个人站在雨幕当中,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天崩之际雨做酒,摘星楼上风满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