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茅草屋房子,晒衣绳上洗的发白的衣物,都彰显着一个字“穷”。
唯一值得说的就是院子里的大片菜园子,占了整个院落的三分之二还多,四周都是奔跑着的鸡鸭鹅,好不热闹,可能因着主人家心地好,许多鸽子纷纷落到院落地面上吃食,时间长了也不怕人了。
皇城虽繁荣,可繁荣下的角落里依然有相依为命的人。
他们勇敢且坚强。
公堂事件后,奉紫大人命与霆哥一块互送弟弟的默言心情说不出来的无奈,她总觉得这个名义上的哥不喜她。或者说是她的错觉,其实人家就是如此……
“娘亲,我回来了。”快乐的声音想起,连带着默言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唉,今天回来这么晚,去哪儿耍去了?”有些粗重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关心。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
“大婶?”
“姑娘!”
这大婶是那天街上偷她钱财的,因着最后翻然悔悟,默言放过了她。如果这大婶当时不承认,可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大婶拉着自己儿子,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姑娘啊,我跟黑子给你磕头,要不是你黑子就不在了……”说完摸了摸眼泪。
默言伸手扶起了即将要跪下的两人,秀气的眉头一皱,不悦起来,“大婶,人人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跪的。”
弟弟名叫张聪,父亲早死,母亲张翠文把他拉扯大。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就痴傻了,张翠文经过十几年的教导,痴倒是不见了踪影,傻还是傻的。因为自己儿子的病,欠了一屁股债,一天干三四个活计,几天不见,大婶显得憔悴很多,也苍老了不少。
张翠文眼睛红了起来,她一个人拉扯张聪,一直是坚强的,可这一刻真的很感动,打心底里不知说什么好。
“进来做吧,我去给你们拿垫子。”
“大婶不用了,我们坐这就好。”默言指了指一个泛黄的木凳子,上面黏着不知什么东西。
“我家这崽子脑袋里稀奇古怪,这凳子被他粘上了黏土,不知用什么弄得还挺结实,我试着弄过几次竟去不掉,也是怪。”这大婶不说儿子傻,只说脑袋想法多,倒是个好母亲,“我去给你们拿坐垫,我自己做的。”
“不用了。每个家有每个家的味道,我喜欢你们家的味道。”说罢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管起身后会不会有印儿。
紫霆看着默言坐下,随后也跟着做了下来,破天荒的说了一句,“是。味道不一样。”
默言一个转头想看看这万年不表态的脸上有些什么,可晚了一步,啥也没有,依然是面无表情。
罢了罢了……
“姐姐说我们家有味道?”张聪摸了摸脑袋,好奇的问道。
“对呀,大婶与弟弟的味道哦!绝无仅有的。”默言看着天真的张聪心情就很好,平时不多的话也多了起来。
“那现在也有哥哥姐姐的味道了。”
“我叫紫瞳。他叫紫霆。”
“瞳姐姐和霆哥哥的味道。”张聪看了看门外,说出一句异常的话“我们家还有鸡鸭鹅的味道。”
默言想起刚进门踩了好几脚的鸡屎鸭屎鹅屎,脸色不好了……
简单的与大婶说了几句,无非是上公堂的事,还有张聪舍己为人的事,说完便想告辞,谁料大婶太过热情,说是非得让恩人吃完晚饭再走,承受不住的两人便留了下来。
两人来时就已黄昏,现在一耽搁就忘了时间,眼看天就要黑了。
紫府与张翠文的家隔着一条街,两人溜达着回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便留了下来。
从始至终,紫霆一直紧跟默言步伐,一字不吭。
饭桌上,张翠文一改往日形象,噼里啪啦一大堆话往外说。
“他爹走得早,我一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
“我从小是个孤儿,没什么本事,长大后认识他爹,还是去田里浇地认识的……”
……
“现在啊,什么都看淡了无所谓了,只想把黑子拉扯大,虽然他看上去长不大……”
“聪弟什么时候病的?”
“十二年前吧,为了药钱,我还加了一个叫神教的组织,只要每天完成任务就能去拿钱。开始的时候任务都是跟农作物有关,后来就不大正常了。那天偷东西就是他们给我的任务之一。”
“其他的是什么。”紫霆听闻眯起了双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了起来。
默言惊奇的看着紫霆,竟然说话了?
“刚开始是卖假药之类的,后来越来越夸张,我也不敢做别的,就老是接偷东西卖假药的,毕竟也觉得不好……”
“神教……”默言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黑子这病不知怎么的,每两年犯一次,可能是招了什么吧。”大婶看了看在一旁独自玩耍傻笑的儿子,心里一阵难受。“前几天犯病没钱,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迫不得已去抢,这就遇到姑娘了,姑娘不嫌弃我,还多给了我。亲朋好友都借遍了,一看到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躲着。”
大婶说着说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毕竟十几年靠她一个人,既得关心家里田里又得关心自己的儿子,还得处理外面债务,终究是累。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鸡鸭鹅菜都不少,可三天两头有来要债的主,看家里没钱,要不就抱走鸡鸭鹅,要不就挖几颗菜,这么下去早晚成空。
此时的张聪趴在桌上睡着了,睡相看起来安静了许多,像个正常男子。
“大婶,以后如果又什么困难,来紫府找我。”默言喜欢这一家,不希望他们过得不好。
饭菜是平常的农家菜,清一色素菜。大婶想杀只鹅来款待两人,默言拒绝了,说是最近吃素,紫霆一句话不说,一直沉默,好似不存在。
吃过晚饭,几人又聊了一会,默言两人才告辞离开。
大婶独自一人在村头站了许久,不曾离开半步,直到身体快凉透了才姗姗发觉。
回府路上,除了街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默言两人那异常的安静。
“霆哥?”
“嗯。”
“你有朋友吗?”
“有。”
“谁?”好奇……
“自己。”
……
那女孩吃了雨桐熬的药,当晚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就离不开默言了,到哪儿都得看着默言,连出恭都得让默言在门外等着,时不时问一句还在不在。
溢香院。
“闺女啊,你是发现了什么?”
“这团伙作案你见过自杀身亡的?”
“没有。”
“你见过被杀还死不承认的?”
“没有。”紫佑莱摇头。
“默默身份不简单,不像是神谕国人。”小女孩不喜言语,默言就叫给她起名默默,小姑娘倒是喜欢的紧。
“如何见得?”
“相貌。”
“?”这都能看得出来?
紫佑莱望着床上睡着的默默,做了一番评价。小女孩白皙的皮肤,雪藕般的柔软,大大的眼睛泛着一丝紫色,挺翘的小鼻子彰显着与神谕国人的不同。
神谕国人偏瘦小型,瓜子脸上长着杏仁眼,极少数长的柳叶眼,眼睛很少有除黑色以外其他颜色,鼻子大都是鞍鼻。
是不大相同……
但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姑娘还小,虽说有那么一点影子,但也不至于立马能看出……
默言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阴阳眼,所以比一般人观察力要高数百倍不止,在紫佑莱看来小女孩相貌正常,但在默言看来,某些不同就被放大了数百倍,甚至数千倍。
“闺女,要不你去考个女官?”
“怎说?”
“既然来了皇城,就是卷入了这场纷争。你不出手,别人会动手。”
“可以考虑。”
……
两天后傍晚。
晚间是个安静下来的时刻,忙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回家休息,除了皇城某个角落。
角落里一个身影格外突出,佝偻着的身子显得周围安静,脚底下有好几个破麻袋,手里还拿着一个,好似在往里装些什么。旁边一辆破旧的小木车,因着年代久了,有些不成型了。
许久之后,黑影推着小车歪歪扭扭的远去,消失在黑暗里。
街道角落出来一个身影,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蒙着脸,跟着黑影远去。
破败的院落跟白天有些许差别,黑暗的色调给院落添加了些许森冷。
两个黑影,一个在忙碌,一个在观望,一个动,一个静。黑影忙碌了多久,站着的人就待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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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我来看你了。”默言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孩子气。
“哎吆,小姐来了,快到屋里坐。”田地里大婶闻言抬起头,随手摸了把额头,蹭上几处泥土,农家味十足。
“大婶您在干嘛?”默言是个小白,人间一切她都不大懂。
“你说这啊,就是去草。好让菜长得更快。”看着默言似懂非懂,笑着解释道,“草在田里会跟菜争养分,所以要去掉。”
“哦。那我来帮您。”
“不用了,我这快好了。”
“我还没弄过呢,大婶您教我。”默言朝大婶眨眨眼,调皮道。
默言小时候跟母亲种过花草,也跟大蜜儿学过翻土,不知道一不一样。那时还是在四重天上,花草不用施肥都是自带一点灵性的,不用太过看护就能长得很好。
一个时辰后,终于完成任务。
此时默言白色衣服上全是泥土,这儿一块,那儿一块,有了些许农家姑娘味儿。
“大婶,您平时都做些什么?”忙活半天的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闲聊。
“打理菜园子,喂喂鸡鸭鹅,寻下黑子……”
“那您晚上都做些什么?”
“做点针线。”
“我能参观下院子吗?”
“你看便是。”
默言随便去了几个地,随后往昨晚她看了半天的地方走去。
没错,昨晚两个黑影是默言跟大婶。默言晚上有瞎溜达的癖好,哄完默默睡觉,闲来无事便在皇城溜达,正当在房顶跳的正欢快的时候,一个忙碌的身影吸引了她,跟过去一看,可不就是那天去的院落。
此刻,本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堆着一小山的杂物,有破旧的衣服,破旧的鞋子,破旧的碗筷,还有一些是默言没见过的。
默言心中明白了什么,转身离开。
坐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握住大婶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大婶儿,我院里缺个嬷嬷,要不你去紫府吧,这样,我一个月给您二两银子。”
她要在皇城扎根,必须有自己的人,好办事,能看上眼的她都收了。何况,大婶是个好人,在默言看来。
“我不需要您干累活,我只要您跟现在一样帮我打理一下小田跟家畜。”见大婶犹豫,默言开口诱导。
“我自小被放在外面养,喜欢农家乐,看到您我就特别亲切。”
“以前也有个嬷嬷,跟您一样大……”
……
“我可以带黑子去吗,放心我会看好他。”大婶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当然可以,我挺喜欢聪儿的。”默言微笑。
相遇抵过重逢,万年前的相遇就是如今的重逢,不早不晚,刚刚好。
……
福寿殿偏殿,太后坐在金銮凤椅上眯眼小憩,下方却吵成了一锅粥。
朱明许痛心疾首大声嚷嚷着,“北方旱灾,一座城池被收,你说是谁的责任!”
朱明许如此这般言语,显然是想把锅推到兰霄身上,守卫边疆的大将军玩忽职守,丢掉一个如此重要的城池,可不他是占理的。
“你满口胡言,情报早应在事态无法控制前传报回宫,却晚到三天,是你的责任,休要巧辩!”钱开指着朱明许鼻子,气急败坏的说着。兰霄可是他们的半个主子,不能准许别人蹬鼻子上脸,他向来谁都不惧。
布之礼一脸厌恶,邪恶的眼神看着钱开,缓缓开口,“话说北荒如此混乱,可是会有很多灾民,不知钱大人如何处理啊?”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吧布大人!”钱开一句话怼了过去,没有丝毫客气。
马尚工看着现下情况,开口替钱开说着,“钱大人的事我不晓得,只是这不就后的祭祀大典倒是得麻烦布大人,毕竟如此多的难民,我们拿出的银两也确实得有数。”
“你们……”布之礼愤愤,说不出话来。毕竟这祭祀之事,还需银两,不能得罪太过。
“北荒蛮夷之地不修边幅,这北方其余地带人心惶惶啊!太后你可得拿个主意才是啊!”年老是老元勋了,还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只是年迈体弱,不如从前了。
“都退下吧,哀家乏了。”太后听着下方吵吵的一群人,脑袋疼。自从掌管朝政以来,每天都会上演这么一出,有时候她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一群人愣了许久……
“是。”
“臣告退。”
……
走出殿门,官员们开始叽叽喳喳。
“你们说太后是不是乏了?”
“女子当政哪有那头脑本事,乏了就是不想,嗯,啊哈哈!”
“怪不得都不管事了,原来是要退出啊……”
“太后年轻时当过五年的辅政,当时的皇上被困北荒,还不是靠太后?不然哪有你们这些小人!”
“就是,背后议论,可耻!”
“太后为国操心劳力的,你们不识好歹!”
“……”
门后不远处的太后闻言,许久不见有何表情,待门口声音不在了,也不动一动。
“太后,听闻紫家女儿回家了!您该谋划谋划了。”浑厚尖厉的嗓音传来,太后缓了缓神。
“走,回寝殿。派人把夜儿叫来,哀家有话要说。”
“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