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医谷藏在连绵群山之中,山深林密,更有水遮花草掩映,若不是跟神医铁礼相熟,时常往来,只怕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神医的药庐。
饶是常来常往,息颂尧还是用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才找到。
他无暇顾及礼数,一看到那座白木白草搭成的圆形草庐,就大声喊道:“铁兄在家么?!”
“息馆主,”铁礼的药童芥子推门走了出来,作揖行礼道,“师娘刚刚产下一女,师父正在后堂照看着呢。”
“这个女娃命在旦夕,”息颂尧道,“烦请铁兄帮忙救治。”
芥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孩,忙在前引路,打开柴门,请息颂尧将孩子放在床榻之上,查看伤情,把脉探视一番后,急匆匆向着后堂卧室跑去。
仅片刻,伴随着一阵好闻的药香味,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正是医圣铁礼。
“息兄,”他不拘小节,只是对息颂尧微颔而已。
“有劳!”息颂尧深知他居世外,蔑礼法,也不跟他客套。
铁礼径自走向病榻,察看伤势。
息颂尧知道他最不喜管闲事,也不喜别人多问,便静静站在一边看他疗治,不肯多言。
这时芥子用竹箩端着一些草药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俯身站在师父身边。
铁礼抓过竹箩里的草药,放在掌心里揉着,揉碎了捏出浓褐色的汁液淋在伤口上,芥子很有默契地接过揉软了的草药茎放在竹箩里。
铁礼举起右手,食指中指并立,在伤口周围点了几个穴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刀拔出,扔在地上。
芥子将草药茎递了过去,铁礼左手接过,右手从竹箩里拿了一个细长的针,靠近烛火烤得通红,又用草药茎作线,仔细缝合着伤口。
“抓些三七,当归,黄芪,熬成汁,给她补血。”铁礼将针递给芥子,说道。
芥子点头而去。
息颂尧观察着铁礼的神色,便知道这女孩儿脱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
铁礼一边洗手,一边笑道:“阎罗一定恨死我,每每从他手中抢人!”
息颂尧笑应道:“放眼天下,有资格有能力被阎罗恨的,又有几人?!”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今晚我谷中有弄瓦之喜,息兄一定要留下来与我痛饮狂歌,一醉方休!”铁礼笑道。
“恭喜恭喜,”息颂尧指着床榻上的女孩儿,应道,“只是我今晚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来贺喜。”
说罢,就要往外走。
刚走出门口,迎面碰见了息书和息画。
“请铁兄暂时照看这三个孩儿,我办完事情,来接他们。”息颂尧将沈情等三人交给铁礼。
铁礼颔首答应,亦不多问。
息颂尧自带着息书和息画前去处理沈家事宜。
埋葬了沈氏一家,息颂尧又马不停蹄地打探消息,得知了九痴与沈楚英的恩怨:十年前,梅花派九痴迎娶他青梅竹马的爱人李思思。不想,在迎亲途中,被一伙儿蒙面大盗偷袭,命在旦夕,幸好路过的沈楚英拔刀相助,九痴感其恩德,对沈楚英道:“你救我一命,我将最心爱的东西借你十年!”说罢,将花轿中的新娘子李思思送给了沈楚英。他自己则不见了踪影。
新婚路上被新郎抛弃,李思思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那沈楚英倒是个正人君子,带着迎亲的队伍送新娘到梅花坞,没想到,梅花坞大门紧闭,不让新娘子进门。
原来,梅花坞坞主九玄是九痴之兄,一向反对九痴与李思思之恋,因此绝不许允李思思进门。沈楚英无计可施,只得带着新娘子回了荟萃庄。
他与李思思兄妹相称,以礼相待,并且不断派人去找九痴。只打探到消息,说是九痴到处寻访高人,学习武功,居无定所,行无常处,寻之不得。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李思思和沈楚英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两人便成了真正的夫妻,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不久就生了长女沈恬,过了两年,又生了二女儿沈情。今年除夕刚过,李思思诞下双胞胎沈怀和沈忆。两人有儿有女,生活美满幸福,没想到好梦易碎!
十年之后,九痴竟然真地回来了!而且还要来夺回李思思!
他们刚收到九痴的来信,沈楚英当机立断,立刻将妻儿送到结义兄弟周如家中。他知道周如夫妇前不久回了苏州芙蓉村省亲,尚未回来,故此也不给周家下人泄露半点口风,只说他有事出门,让妻儿在此寄住一段时间。
他自己一回到荟萃庄就跟弟弟沈楚雄派兵布阵迎战九痴。他没想到的是,妻子不忍他一人独对嗜血九痴,回来与他死生相依。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大女儿沈恬年少气壮,竟甘与父母同死!
沈氏一门的遭遇在江湖上惹起了轩然大波,他们同情沈氏的遭遇,齐心协力,追查九痴的下落,很快,得到确切消息:李思思和九痴跌落悬崖,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息颂尧得到消息,亲自去查看,悬崖千仞,幽深无底,经过三天三夜的上下求索,他们找到了一只沾染了血和泥的断钗,和几片扯碎的白绸。
息颂尧带着断钗和白绸来到铁医谷,沈恬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木讷呆滞,没有一点儿活力。
“找到我娘了吗?”沈情见了息颂尧,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问道。
“你认识这个钗吗?”息颂尧举着他清洗干净的钗问道。
“是我娘的!”沈情的声音似乎惊醒了沈恬,她死鱼一样的眼睛转动着,看向断钗。
不看则已,这一看,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劈手夺过断钗,抱在怀里,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姐姐,”沈情跟着哭了起来。
息颂尧看着她们姐妹两人,鼻子酸酸的。
周令泽原本在后堂逗弄新生儿玲儿和沈情的弟弟沈怀,听到哭声,忙跟着铁礼夫妇来到前堂。
铁礼夫妇虽不过问世事,不打听消息,但是这十多天的相处,周令泽和沈情早已经把事情的原本讲了很多遍,看到此前之景,他们猜了个大概。
周令泽走到沈氏姐妹面前说道:“再哭一会会儿就好了,你们还要留着力气找回沈忆,养大沈怀呢!”
“阿忆呢?”沈恬突然停止了哭声,满面泪花地问道。
“被那个婆婆抢走了!”沈情带着哭腔应道。
“冰月婆婆,”沈恬仰面看着息颂尧,眼睛蓄满了泪水,“她抢走了我弟弟。”
息颂尧挤了挤眼睛,把那恼人的液体挤了出去,道:“放心吧,我一定派人找她出来。”
沈恬跪着挪到息颂尧脚边,抱了他的腿,把额头搭在息颂尧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过了半天,息颂尧以为她睡着了,想抱她到床上,她突然问道:“我娘亲发生了什么事?”
息颂尧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要鼓起勇气,打探娘亲的消息,遂长叹一声:“她跟九痴一起坠崖了。”
“阿怀,”沈恬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叫道。
铁礼的娘子曲芬将阿怀递给沈恬,沈恬抱在怀里,一只手搂了沈情,喃喃低语道:“我们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了。”
她的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忍不住落了泪。
“我爹就是你们的爹,我娘就是你们的娘,”周令泽跪在他们姐弟三人面前,拍着胸脯,朗声说道,“你们就是我的弟弟妹妹,我保护你们一生一世!”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跳起来,看向众人身后,喊道:“爹,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众人寻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女,一身素服,站在他们身后,正是周如和他的夫人李璇。原来,他们尚未赶到苏州,半路上听闻了沈氏灭门的消息,急急忙忙折了回来。
沈家姐弟常到周府玩耍,甚至留宿,因此都与周如夫妇相亲,此刻见了,如同见了亲人。
沈情忙不迭地跑过去,哭道:“周伯伯,周伯母,我们的爹娘都死了。”
李璇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泪洒衣襟。
沈恬抱着阿怀跪在周如夫妇面前,泣不成声。
谢过铁礼和息颂尧,周如夫妇带着周令泽和沈氏姐弟回到了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