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云霜的双脚终于能触到鹳河的水底。
她奋力从河水中挣脱出来，坐在了沙滩之上，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
河岸上不远处，借着晨光隐隐能看到一个破败的村落。云霜歇息片刻，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向那个村落。
村落里空无一人，有着久远的兵火痕迹。云霜走入村中，找到一间还算完整的农舍钻了进去。
她知道顺阳川前几年乱过一阵，不少村落毁弃，大量百姓迁入本地大族的坞堡附近，这个村落，应该就是一个被放弃的村落了。
这样的村落周围，连带土地都是荒废的。到了这里，有了个暂时的栖身之地，这让她安心不少。
农舍的主人离开之时，似乎是极为仓促，云霜在屋里转了转，发现缸里的米居然还有不少，柜子里还有些妇人的衣物。米已经是好几年的陈米了，不过并没有坏，而衣物虽然旧了些，却也还极为结实。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云霜去掉自己被荆棘挂破又被河水湿透的衣物，换上了一身农妇的衣服，顿觉身上干爽不少。自缸里拿出一把陈米，放一些在嘴里用力的咀嚼然后咽下，力气也开始一点一点恢复了。
吃了两把陈米，又去井里打了一些清水喝了，云霜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在农舍的旧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乱七八糟的做了许多梦。有时是在鹳河中游着，怎么也到不了对岸，有时却回到了幼年，她第一次自荒野中走入燕人部落的时候。而有的时候，则是回到了更久远的以前，街道上满是愤怒的人群，嘶喊声震耳欲聋，浓烈的烟雾呛得她不停地咳嗽。
剧烈的咳嗽声中，云霜终于醒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子，发觉那种震耳的咳嗽声正是从她胸腔里发出来的。
有阳光穿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看太阳的位置，显然已经是下午了。
喉咙里难受得厉害，云霜呻吟一声，挣扎着下了床，拿木瓢舀了一大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才觉得好受一些。
“我这是怎么了？”
云霜苦笑一声，竟然梦到了那么久远的以前，这可是有几年没有发生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是如同火炭一般。
云霜脸色微微一变，提起衣衫看了一下自己的双腿。
那些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有好几处已经明显的红肿起来。
她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怪不得会睡那么长时间，会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会梦到那么久远的过往。
她如今正在高烧之中，那些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又被鹳河的凉水一泡，如今已经感染了。
在这个年代，这种感染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看个人的体质。即便是她，对于这种感染也无能为力。
在那个久远的以前，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然而现在，她面对自己被感染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自荒野中走来，走入了燕人部落，以一人之力改变了那个部落，也改变了这个世界。
然而她也并非是全知全能的。
“就像那个家伙说的，每个人的认知边界都是不同的。我虽然能记住火药的各种配方，却没法制作出一种最简单的抗感染的药物……”
这个时候，她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个和她齐名的少年人来。
当她质疑他的文采的时候，那个少年笑着说：世界上的事情，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般。每个人的认知边界，都是不同的。或者我所看到的，比明月姑娘你看到的更高远呢？
燕人一族把她看作神仙一般的人物，她也习惯于俯瞰这整个世界，然而那少年说得没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有认知边界的。
脑袋依旧昏昏沉沉，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过去。云霜强打精神，又去缸里抓了几把陈米，一口口细细的咀嚼，然后咽下。
没有力气，自然是不行的，肯定无法对抗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她不敢举火，只能是这样来补充自己的能量。
强自支撑着身体，她根本不敢睡去。她只怕自己一旦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脑袋里昏昏沉沉，不时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升起，有乱七八糟的画面闪过。云霜明白自己的体温已经升得很高了，很快身体就将不受控制，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是这样死去，真是不甘心啊……”
她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要这个世界的人们都过上更好的日子，想让寻常百姓们不必接受世家大族的压榨，过上能够一日三餐的日子。她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很久，她已经快要成功了，然而她却被困在这间破旧的农舍，她的灵魂被困在脆弱的躯体里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云霜心里想着，眼睛终于再次闭上。
这一次，她又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到了夜晚，一只小小的耗子自床上跑过，踩到了云霜的手腕之上，她猛然醒了过来。
“没有死么……”
她的心中暗自庆幸，伸手摸了下额头，依旧滚烫无比。
咳嗽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她掀开裙裾，看了下腿上的伤口，却是肿胀得更为厉害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云霜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好的念头。
挣扎着站起身来，她走出了小屋，来到院子之中。
并没有人来过这间农舍，一切和她来时一模一样。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无数星光落下。
云霜默然许久，走回了农舍之内，把缸里的陈米全部包了起来提在手上。
然后她支撑着走出农舍，向着村落之外走去。
她向来很难信任别人，然而这个时候，她也只能赌一赌了。
这一次，她被沙民袭击，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怀疑对象。然而想来想去，整个顺阳川之中，似乎只有他那一张脸还可靠一些。
或者说，是因为足够好看的缘故？
如果沙民袭击与他无关，那么到了那里，她能够得到一些医治。虽然她对于这个时代的医术并不信任，然而这个时候，总是有胜于无。
如果注定无法幸免，那么她也想把心里藏着的故事说出来，她并不想带着所有的秘密离开这个世界。
而以那个人的文采，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可以将她的故事讲得足够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