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在他身边做着自认为重大却毫无意义的事情,并试图着一步一步地走进他,了解他。直到后来,我真像我母亲说的那样,把他当成了我的父母,装进了心里。
我小时候是在姥姥家长大的,每年的秋天会吃到一种梨,这种梨的果皮有红色和黄色两种,小时候的我更偏爱于吃黄色的,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如我味觉反应的那样,我总觉得黄色果皮的梨要比红色果皮的更加香甜美味,在我的老家这种梨被称之为“巴梨”。
当然不是法国首都的那个“巴黎”,但是如我一同在那里长大的孩子们应该都会把两个“ba li”联系在一起,不过这并不能怪我们,因为在我们小时候老家有一首响亮的关于它们两者的儿歌。
“……
二月芽
三月花
四月小雨洗刷刷
五月肥
六月水
七月八月吃到嘴
巴梨香
巴梨甜
巴梨汁多个头园
你一口
我一口
巴黎卷毛馋着走
…………”
姥姥家是在郊区,那里有大片的果园,这就是每年都能吃到的原因。每到秋天时节,我总会半夜与村子上其他的孩子结伴溜进果园去偷水果,因为是半夜当然也只能翻墙出来了,家里的大人们都在梦周公,自然无暇盯着我们。
那时候虽然很小,但却仿佛总是有消耗不完的精力,五月偷杏,六月偷桃,七月八月九月可偷的就多了去了。我说的这些月份都是农历月份,至于公历月份能不能对的上,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真是没有仔细研究过。
有时候为了偷这些水果会蹲点到凌晨一两点,但是每每行动都会满载而归。这种把果园的水果装进衣服里,装个满怀的快乐的事儿从来都只会让我们觉得新鲜而又刺激,再加上大人们讲的那些唬人的鬼怪故事,就会让我们更加有成就感。
可是到了B城后,我很少在秋天见到巴梨,更不用说是吃到了。2016年的秋天,我非常幸运地从科技园的水果店里见到了小时候常吃的巴梨,欢喜的心情不亚于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只是唯一让人觉得不太爽快的就是这位老友它却换了姓,就像我换了生活的城市一样。它不再叫巴梨,而叫——啤梨。虽然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是一想到它的香甜多汁,我也不想纠结它为什么改了姓,啤梨就啤梨吧,哪怕就是叫霹雳我也是无所谓的。
这更了姓的巴梨是论个买的,一个就是12元。水果店的老板还说它是从RB进口来的。这样我就能想到它更姓的原因了,当然也找到了与它久别重逢后除了欢喜之外我多出来的那一份不爽快的原因了。
它留过洋了,不一样了!就像我们身边很多人一样,出了国,留了洋回来就变成了Hannah、Ashley、Julia、Paul、Ryan、Jason……仿佛那原本支撑他们留洋的中文姓名,在镀一层金回来之后反而变成了他们的耻辱,是万万提不得的。
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秘书,每月拿到手的工资并不足以支撑我购买如此奢侈的RB进口的“啤梨”。
可是又怎么可能不买呢?它不仅有着香甜馋人的果肉,还包藏着我的整个童年,看见它我就能想到童年生活的村庄,看到它我就能想到童年一起撒欢的玩伴,看到它我就能想起那些把幸福装个满怀的夜晚。
我在水果店纠结再三,最后还是挑选了三个个头较大,体型较为丰满的啤梨。
买到啤梨后,我隔着塑料袋闻着它香甜的味道,欢喜之情便将付款时抠搜的不舍之情推到了九霄云外。拎着啤梨一进办公室,我站在柜台直接把伞扔到了办公桌上。欢喜是会让我变得疯癫的,只是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样才是我的常态。
扔下去的伞,因为力度过大撞到了我日常喝水的玻璃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介于“叮”和“铛”之间。虽然听到了碰撞声,可是欢喜疯癫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办公室,奔向了水房,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清洗着如同我拳头大小的啤梨。
洗完啤梨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我看见白领导进了男卫生间,我便趁机去了他的办公室,把啤梨放到了白领导的桌上。
回来后,我从袋子里拿出剩下的两个啤梨,把其中的一个给了辛美丽,我一边跟她解说着啤梨有多好吃,一边翻过来转过去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最后一个啤梨,然后才大跨步的绕过柜台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我用右手拉过椅子,正准备要坐下时,白领导的电话打进来了,接通后是要我去拿早上党政事业部交过来的那份请批。
我到白领导办公室时,他正拿着啤梨吃着,见我进去后对我说:“这个梨还挺好吃的!”
我咧着嘴只是笑,一句话都没说。拿着单子回到我自己的办公室后,看着桌上仅剩的啤梨,脑子里想起的只有白领导说的“好吃”二字。于是我又将啤梨连着塑料袋一起放进了抽屉,决定把这最后一个啤梨留给白领导明天吃。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我把最后的一个啤梨放在了白领导的办公桌上,只是正好白领导在办公室,我尴尬地笑着然后说:“今天也有一个!”
白领导在椅子上坐着,微侧着身子,看着我说:“小九啊,你不用总给我买吃的,我这平时除了吃饭其他时候不怎么吃东西,吃完还得收拾牙,麻烦。”
在他话还没说完我便抢着说到:“不给你,我自己也得吃啊,不是给你买的,是我觉得好吃才给你吃的,这个是软的,苹果你也吃不动,我已经把你的苹果吃了!”说最后一句话时,我不自觉的就扬起右手放在头上来回的抓几把头发。
说完后不等白领导说话,我转身就往外跑。
我想,当时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应该是心虚而又尴尬的,因为拮据的我就只买了三个啤梨,而我也根本没舍得吃。
我在跟贤慧讲这件事时,其实我是极度伤心的,我记得当时我是哭了的。我基本上跟他讲了那两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情我是哭着讲的。
当时对于白领导,我也说不清我是否心怀怨恨,但是我记得我告诉贤慧,在听到白荷说出那句他想要换掉我时,我有被白领导欺骗和抛弃的感觉。
“我把他放在我心里类似父母的位置,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拿我当过孩子。他甚至一直都想着要寻找机会换掉我。”
这是我跟贤慧说的最后一句话。
贤慧安静的听完了我所有的抱怨和唠叨,然后很平静的对我说:“人生不要太执着,该吃饭时吃饭,该干活时干活,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
所以他让我在山上的这一个月,按照他的方法生活,放下白荷、放下我的领导——白启睿先生,放下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事情。这些人,这些事,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是想不明白、无法接受,那就到时候再来想。
其实我想明白这些事,并没有用到贤慧给我限定的一个月期限那么长。我之前就说过,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极度感情用事的人,我的情绪化完完全全超越我的理智。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理智,我是有理智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我把生为女人所有的温婉都献给了我的写作,我的理智也是一样,它完完全全的只存在于我的作品中。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会静下心去思考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怎样的性格,又都有过怎样的经历。
我的朋友们经常叫我“九疯子”,因为他们分不清怎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是现实生活中乐观无脑一根经的我,还是文章中冷静沉着,甚至客观到没有一丝情感的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呢?
可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疯狂和客观,就像有很多人开心的时候反而哭,伤心的时候反而仰天大笑一样,这些都是既合乎理而又合乎情的。因为每个人所热爱的不一样,所以我们的心不一样,因此我们流露在外的表现也不一样!但这一切又都是真实而合理的。
在山上的第二天,药食后我打开了手机,收到了白领导的两条信息,一条很长,一条很短,短到只有七个字!长信息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九好!
丫头,人不能不思考,但想得严重了!
感谢你把我当亲人、似父母,始终看护着这个“糟老头”,也感谢你的妈妈,视我为她。但我可从来不会打人啊——从小不会,也没有打过儿子,老了更没人可打。
真的很抱歉,也有些失职——
让你伤心了!没想到你内心这么沉重,也没有留意过你的感受,以为你就只是乐呵马虎的性格。
开始没有给你明确的要求,之后也没有系统指导!潜意识的要求,是在工作实践中学习,在问题中成长。看来这样伤人,是让人产生不被信任的根源,也是让你感到该学的没学到的缘由,今后我得注意。
缺乏与你工作上的沟通和合理的安排。这两年,正是公司的重要阶段,矛盾很多。你所说的愁眉不展也与此有关,况且我也步入了快退休的阶段。另外就是你承担的档案等事务,比我的秘书工作更重要,而且不能离开人。不仅对你,包括对所有下属,不能有意压担子是我做为领导的缺点。看似温和,实际“误人”,今后改正!
没有注意你所处的环境、感受和白荷对你的责难(此处多说几句,是对工作规范与方式的反思,也是让你感到不被信任的原因之一)。不是你“不上心”,而是我与其他领导不同,尤其反对凡事都要让秘书传达、转告,摆领导的谱和架子。都是一个四位数号码,打一次就够,何必再绕个弯呢。我长期管综合办、行政,人都熟,针对一个人的事,我都是直接找相关的人,对高管、对直属下级更是如此,不能摆谱,凡事直接商量,否则我觉得不尊重人。这也是造成谁都可以敲门进来,不好进行时间安排、不能集中考虑问题、在办公室不能安静写东西(常常在下班以后或上午在家写)的原因之一,当然“前十分钟不知道后十分钟”会接到什么指示、会有什么事是更主要的原因。这些都需要按照管理的规律进行反思和调整,包括公司工作制度和我的工作方式。你去年建议和实施了“时间计划与约定”,很好,我也想试试。但实践证明往往被打乱,无法按教科书或像电视剧里那样。这也是综合办工作、乃至公司管理需要反思和调整的。
面向未来——
‘社会残酷’、‘傻’、‘活着一文不值,什么也不是’、‘一切闭嘴’等等,这些想法和意识是极端错误的!你还年轻,遇到困难、难题、不顺心,对未来不是坏事!这是经验之谈,难道这些不是让自己更明白该怎么办、学会怎么去解决问题吗?
一开始我对你的毛糙和‘腿比脑子快’确实很不满意,这是秘书工作之大忌,也给白荷讲过我的意见,包括是否换人的问题,而且提出了你的性格不适合管理档案。但只是通过具体事情做了提醒,看来当时应该严厉批评才好。后来,你注意了、也改进了,也就过去了,虽然有时也会出点小问题,但基本满意,起码你已经有了自觉意识。不存在嫌弃、讨厌的问题。
不过,仔细考虑这些工作是不是适合自己、未来干什么,确实是必要的,秘书也不可能是长久的工作,总会慢慢腻歪的,最终是要有着落的。
现在并不是‘想换人’的问题。不要管那些闲言碎语的是非。
无论如何,你要从未来自己的发展考虑,也要考虑我们公司工作管理的特点,还要考虑成家的问题。一不能凭感情、二不能靠感觉,更不能听闲言碎语。在喜欢的事情中找到快乐,在生存的工作中彰显价值,在客观的社会中历练自己。
先说这些,来日方长,把一切安排好、制度建起来,过一段我就可以退居二线了,应该就有时间了,再聊!
祝好!
……
这条短信的发送时间是2017年5月25日15:35,也就是我留下信离开的当天下午。当时这条短信我是哭着读的,读了哭,哭了还读。
我从他的文字里,看见我的影子,心酸,无止尽的心酸再一次让我回忆起这两年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眼泪,不争气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我不记得当天晚上我哭了有多久,但是我记得那夜的星空无比闪亮。
生命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愿放手的时候,无论经历多大的屈辱、多大的疼痛都能咬紧牙关,默默地坚持着。可是一旦放手了,就会觉得当初的屈辱更加屈辱,当初的疼痛也更加疼痛。这样的“更加”不是数倍,而是数十倍、数百倍的。
第二条信息的内容只有七个字“明天还来上班吗?”
这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5月25日19:16。这家公司如同所有企事业单位一样都执行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制度,但是按照白领导的习惯,这个时间点他应该还在办公室里加班。我也能才猜想到在看了我的信以后,他定然是会找白荷询问“那份神奇消失的董事会文件”是怎么回事?可是白荷会怎么跟他说呢?
我的马虎全世界人尽皆,就如同我的细腻全世界人尽不知一样。再加上我的没有城府,我的意气用事,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不见。
这样的我不正是应证了白荷想要表达给全世界看的——我是个没有责任心的马虎的人吗?所以听了白荷的讲述,他却还能发消息问我“明天还来上班吗?”
我反复地思考着白领导的这七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简简单单得七个字再告诉我“他是信我的!”,可是我又不敢相信,正如他那条长长得信息中所说得一样,他曾经是真的找白荷说过要换掉我的,这样的他我能相信吗?应该相信吗?
可是我还是想信他的,在这家公司,甚至这座城市里,这两年来,我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如果连他都不信我,那么我真的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我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变得毫无意义。
我是在当天晚上23:47回复的信息:
“两年时间,承蒙关照!不会再回去了,离职的手续会拜托给他人代办。回头想来这两年似乎委屈更多,原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做好,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父母、老师教会我的老实忠厚对于这个社会,这个公司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戏谑的玩笑话。最后还想再对您说一遍:我没有偷文件,也没有丢失文件!不管您信与不信,我没有做过!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给您发消息了,还是想祝愿您康健!吃着药的时候不要再抽烟了!”
寺院的规矩晚上九点便准时熄灯,因此在我发完短信时除了通往大殿那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上还有三两个路灯孤独的亮着之外,其他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深夜的南山岭安静地出奇,寺院里的僧俗众都睡了,门口那两棵生长了上千年的银杏树也睡了,身后的大山也睡了,连那些夜行的鸟都悄无声息。有风从山谷的方向吹来,我抬起头望着星空,今夜的星空是无比的闪亮!
(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