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
癌症!
癌症!
我仿佛并不是通过手机接收到郭瑶的这条短信,而是通过我的脑子,我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肆意将它传播到我的每一根神经,令我颤栗不止。
我不知道是因为医院太过阴森,还是我的内心太过寒冷,手术室外面的我,眼泪无数次地冲毁了我的眼眶和睫毛,然后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如今的我很清楚,当年之所以会因为一条短信而哭地稀里哗啦,只是因为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残酷,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一个人究竟得有怎样坚硬而狠毒的心肠,才能对日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生病手术时说出这样的狠话?仿佛当年白领导得了癌症,对于他们而言,便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我无力去想,也没有办法去想,因为我的领导,我的领导还躺在手术室里。
当白领导被两个身形偏瘦的男大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我和白领导的夫人,以及她的外甥女,还有一位同事,一起将白领导推向了病房。
白领导的麻醉还未完全消退,他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迷糊。他这样的状态,导致我一连好几个夜晚都无法正常地合上眼睛入睡。每当我起来他的样子,想起陈瑶对我说的白荷告诉H高校书记时的样子,心酸就不自觉地吞噬我的胸腔。
到了傍晚,白领导完全清醒,主治医生与护士一起查房,交代我们,晚上需要留下一个家属来守夜。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白领导立马让我们所有人都回家去。白领导的夫人自然是担心他的,想要留下来守夜,可是固执的他却不同意。在大家为了谁留下来争吵时,他突然说:“非要留下来一个人,那就小唐你留下来吧,其他人都回去。”
当时我正靠着门口左边的墙站着,听到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领导这是要拿我当幌子了!我并不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偶尔我的直觉却是极其地精准。
在这件屋子里的所有人中,除了我,其他都是他的家人,谁都可以反驳他。唯独我——作为秘书,当然是他说什么,我就必须得执行什么,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我挺直了身子,不再继续靠着墙,然后说了一句“我留下来吧!”
可是我说话的时候,是没有底气的,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在医院照顾病人的经验。虽然我知道他只是拿我当幌子,可是我还是做好了留下来的准备,脑子里快速地回想着刚才医生和护士交代的注意事项。
就这样,除了我,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以为他会立马也让我离开,却没想到,白领导一反常态的跟我聊起了天。
他问我:“小九照顾过病人吗?”这句话直戳我的内心。
我心虚的回答到:“没有!”就如同撒谎的孩子,被人发现了谎言背后的真实一样,我的窘迫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
白领导转身看我一眼,然后又将头转回去,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他突然开口跟我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这样守着我的老师,跟我一个同学,一直到我们老师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天晚上刮着特别大的风,我们两个人,就一直守着他,外面的风呼呼地吹。”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是我的内心却突然斥满了悲伤。他还是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此时我应该说什么。是该安慰他吗?可是要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的了他呢?
这样的悲伤,有多可怕?事隔三年,今日的我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觉得伤心。
白领导在我的印象里安静的时候居多,可是大多数时候,他都皱着眉头的。因为被公司烦杂的事务所劳累,那些时候他的安静是疲惫且严肃的。
而今日躺在病房里,他的安静却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但我知道他的心里是难受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至今还记得那夜的大风呢?此刻守在他身边的我,宁愿他的安静是如同平日那样皱着眉头的,因为我知道心的悲伤永远都要比身体的疲惫更加疼痛!
那天晚上我仿佛从白领导的脸上,看见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看见了在病房里守着老师的白领导,那时的他有着浓密而黝黑的头发,与今日的满头白发是截然不同的。
忽然之间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夜的大风!它呼呼地吹着,呼呼地吹着,就如同索命的鬼叫声一般,呼呼地、呼呼地……
我一直默默地看着白领导,我知道我的内心是恐惧地,对生命无常的恐惧,好像一不小心,一个眨眼他就会像他的老师离开他一样地离开我。
我在白领导这仅有一次,不同寻常的安静里,感受到巨大的悲伤与恐惧。我甚至还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生命垂危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守在白领导的身边,就像白领导守着他的老师那样——我也可以守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可是我又不希望那一天会真的到来。
那一年时2017年,那一年我27岁。我知道我的悲伤不仅仅是来自于白领导安静而没有表情的沉默,也来自于陈瑶的那条短信,更来自于27岁我双眼所看见的人世间!
“癌症”
“癌症”
“我们不用管他”
“我们不用管他”
这八个字在我的脑子里无限地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