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杨府不远的三合院,便是那家仆的住处。
当年杨奇身无分文,年迈的他带着年幼的杨濯菀一步一步的从沧州走到了良州,杨奇本就身骨不好,又长途跋涉,走到一半时差点没有熬过来。
没有银两,没有干粮,是那家仆挨家挨户的乞讨才没有让他们饿死。
到了良州,原本投靠的亲戚也不待见,幸而有个盐商收留了他们,便学着经营盐商,以此来养活自己。
可谁知杨奇学的快,没过多久便可以代替盐商出去商谈,使得盐帮越做越大……
后来,那盐商得了痨疾,去世了……
因为年轻还尚未成亲,这盐帮便交到了杨奇的手上。
生意越做越大
又因多年相伴,杨奇为感激他,便在府旁新建了三合院送给了他。
岁月匆匆,年华始终留不得人。
几年过去,当初白的冬日里可以和雪混在一起的墙,如今也是泛了黄,微微有了裂痕,沁了些雨水,不复当年了。
三人到了门口,见门紧紧的闭着,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见状,岚妍初快步上前,敲了门锁。
“有人吗?开门!”
一时没有人回应,岚妍初便继续敲动着门链,发出咚咚的声响。
院舍荒凉,沉重的锁响声回荡在空气中,令人不禁心中一紧
不一会,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岁数不小的男子。男子见泽若是他曾经遇到的人,暗暗放松了警惕。
“进来吧”,随即便敞开了门。
一进去,岚妍初和陆珩先是细细的打量着屋内,屋子不大,但应有的生活物件还是有。物件整洁干净,一看便是经常打扫,再看南北各有一扇窗,可见采光还是不错的。
陆珩转过头,又细细思量着,床褥和茶碗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且周身的东西都是外摊货。
对男子有了一个较好的印象
而岚妍初则径直走到了男子的面前,用清冷的眼光看着他,眼中的寒光几乎呼吁而出,女子的威严乍现。
对上眼睛的一瞬间,男子身体一凉,方才心中的燥热顿时无影无踪。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的眼神吓到了。
咽了咽口水,赶忙移开视线,心里才觉得好受些。
见他如此害怕自己,岚妍初亦转移了视线。
“不必惊慌”
男子听罢,依然不敢直视,只是急促道“没有没有”,说着还低着头喝了口茶。
连端茶的手也是抖的。
没事,没事,都经历过这么多年风雨了,一个眼神也没啥,不看就行了。
安慰一番后,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问道“各位是何人?”
陆珩挑了挑眉,脸色也沉了些。
没想到这人脑子没多灵光,进屋这么久才问对方是什么身份。
不想说话,便扭过头对泽离使了使眼色。
收到指令后,泽离将腰间的制牌拿出,说道“在下是锦衣卫校尉泽离,这位是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珩,另一位是锦衣卫经历岚妍初。”
男子闻此,身体一颤,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是三位锦衣卫,不过还好刚才自己没说什么错话,不然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扭过脸看了看已经坐在椅子上的岚妍初,想到她盯着自己的样子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哎,早知道自己多留些了。
得知身份后,男子连忙起身作揖,笑道“不知是三位大人,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宽恕。”说罢,赶忙跑去桌上给三人倒茶水。
因当初怕破费,所以也就一直没有请人,何事都是自己动手。
陆珩见男子如此紧张,说道“我们只是打探消息,你如实说出便是,寒暄就不必了”
男子将茶水递给他,也应声坐下,神色依然躲躲闪闪,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
岚妍初翘着腿,淡淡问道“叫什么名字?”
“李木”
“你是伺候杨奇的家仆?”
“是”
“描述你那天所看到的,一个细节都不能漏”说着,那清冷的双眼逐渐凌冽,闪过一丝寒光,才抬起头的李木心里直发毛,颤抖的说“是是”
一旁的泽离看了看岚妍初,眼神微微一动。
李木搓了搓手,不自然的说道“那天,占国使节来府里寻找大人,说是有要事相谈。那时大人正在核算账本,见使节来了,便让我拿着账本退下了。我临走之前,见两人还友好商谈,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当我安置好账本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使节十分激动的从怀里拿出短刀对着大人的胸口狠狠的插了进去。”
说着,眼角还落了泪。
“当时过于激动,我忍不住叫了声大人,那使节见我来了,便匆匆忙忙的从后门逃走了。”
说罢,李木用手擦了擦泪水,哭的更凶了。
岚妍初依然直直的看着他,又问道“那你放完账本回来时,可有看见杨奇或是使节有什么日常?”
李木眼神突然有些躲避,呼吸变得急促了些,说道“这这,这”
见他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心急的岚妍初干脆直接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他面前,迫近道“快说”
岚妍初低下头,睁大着眼,紧紧的盯着他,心中满是怀疑。眼神飘渺不定,呼吸变得急促,这人的话绝对有问题。
一见又是那双寒冷的眼,李木恐惧的转移了视线,不想,陆珩也是冷漠的瞧着他。
锦衣卫真不是一般人啊……
李木再次咽了咽口水,结巴的说道“有,有,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是我能看到使节的情绪太过于失常,就像疯子一样。”
疯子?岚妍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后的那个人。
陆珩盯着她,同样皱了皱眉,不禁疑惑,精神失常?若是真的精神失常,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被下了药。
只是……
陆珩撇过眼看了看李木的神色,发现还是畏惧发颤,心中便有了底。毕竟是外人,他说的话,未必可信。
像岚妍初一样,陆珩紧紧的盯着他问道“你为何要主动说出来”
泽离昨日才开始查询,李木便主动找上门,告知真正死因,不免让人有些怀疑。他到底是护主心切,还是急于掩盖事实,瞒天过海,还尚未可知,还是要先试探试探才可定结论。
一旁,岚妍初也环起手仔细的听着。
“几年前,我和大人以及濯菀从沧州历经磨难和痛苦,一步步走到了良州,本想可以投靠亲戚,做些小买卖生意,可谁想到那亲戚竟然不待见我们,还将我们赶走了,我们流落街头,是一位盐商收留了我们,还让我们进盐帮当帮工。”说着,还抽了抽鼻子,哽咽的继续说道:
“后来,盐商死了,生意交给了杨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盐帮越做越大,我们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可就在我们高兴的时候”李木语调突然降低,垂着头,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愤恨和哀伤,落魄般的说道:
“占国使节来了,他说我们是最大的盐帮,想让我们与他合作,因为知道他蓄意谋反,杨奇果断拒绝了,发誓绝不卖国。使节无奈,也只能收购大量的盐,以此来基本控制盐市场。原本以为就这样可以了,可谁知道他使阴招,吞并了杨奇杨奇上缴的税款,说他欠税!”
说到这,李木情绪瞬间高涨,忍不住的拍案而起,愤怒的说道“都知道杨奇和使节做了笔大交易,转了几十万两银子。若是欠税,那就是极大的一笔银两缺失,杨奇报官也没有用,死后还被说成畏罪而死。我陪伴他多年,他与我就如同亲兄弟一样,我咽不下这口气。”
陆珩蹙着眉,微微抿紧嘴,陷入了沉思。
阴招?上万两银子?占国本是小国,莫程哪来的这么多两银子?再者,占国权力弱小,莫程哪来的人脉关系,可以操纵税罚?还有,他又是怎么疯的?
这一切绝非巧合,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操纵着这一切。
但这个人说的话还尚未确认,还不可全信。
想着,便对泽离默默使了个手势,转而又看向岚妍初。
而她则低着头细细的打量李木的反应,观察着他的言谈举止。
眼神真挚,带有遗憾和懊恼,脸上肌肉也自然下垂,并非是装出来的表情。清冷的明眸轻轻下垂,见指腹上也是因做粗活而生成的厚茧,并非是侧指茧,且下盘不稳,一看就不是习武之人。
岚妍初眼色柔和了些,暂且信了这番话,勾了勾嘴角,也就走回陆珩的身边坐下了。
见她回来,陆珩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直至岚妍初回了一个眼神,两人才放松了些。
女子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此次前来良州便是奉皇上之命彻查杨奇和占国使节之案,所以,你若有任何线索尽量提供,也算是为案子出了一份力。待破案后,你的心愿自然也能完成。”
李木听完,昏暗的眼睛突然一亮,举动也没了刚才的颤巍,开心的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
陆珩见他放松下来,也思索一番,说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李木听完,连忙说道“自然没有问题,您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说出来。”
见他这般开心,陆珩笑了笑,说道“不知杨大人的遗体所在何处?”
“这………”听到要寻尸体,李木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岚妍初放下茶盏,看破了他的疑虑,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们不过简单查看情况罢了,并不会对遗体有任何伤害。”
李木听了,还是有些犹豫。
对啊,查案是要查尸体,但那是杨奇的尸体,不是其他人的尸体啊……
最终,还是握紧拳,下定决心般的说道“好,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