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徐荣已经重新回到了东山镇。
一小时前,他匆匆结束会议是为了能够尽快赶回人民医院,守着重伤昏迷的周新诚。
可现在,他却丝毫没有上楼的意思,反而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也不动。
刚刚在路上的一番思索,让徐荣有了一丝头绪,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去看望仍重伤在床的周新诚了,他迫切地希望能够理清杂乱无序的思绪,找出案情的真相。
为了提神,他甚至重新抽起了烟。
驾驶位车窗旁的柏油路面上,已经多了好些燃烧殆尽的烟蒂。
车厢内,燃烧着的橘红色烟丝释放出了缕缕烟气,打着旋儿蒸腾而上,在徐荣面前的空气中时而化作了一个个熟悉的人物,时而又变作一件件关键的线索。
最终,诡谲的烟雾定格成了一副熟悉的脸庞,似笑非笑,貌若讥讽。
缭绕的烟雾中,徐荣在尼古丁的帮助下,对着眼前的讥笑脸庞,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在内心深处自问自答:
SD卡最有可能的原主人不是吴斌,而是薛扬。
因为只有薛扬才会既有时间精力、又有足够的动机去剪辑视频,用来作为筹码威胁董诚。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又是谁把原本归属于薛扬的SD卡放进吴斌的遗物中的?
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是丁小满。
SD卡这么重要的东西,薛扬完全有可能选择随身携带。
丁小满将他绑架后搜出SD卡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令徐荣感到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动机上讲,丁小满却又缺乏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说丁小满是因为不愿意睹物思故,再见到过去那段至暗时光,那么将这张SD卡直接销毁无疑是最佳的方案。
如果说她是刻意布下的这个局,目的就是让警方顺着她的思路,一步步发现这张SD卡,最终利用警方的力量制裁董诚。
那么她也大可以把这张SD卡放在书房、卧室这些更显眼的地方,甚至是直接将视频扩散到网上,而不是藏在吴斌的遗物里。
毕竟丁小满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吴斌会死,也不可能猜到自己会临时向她讨取钥匙。
“丁小满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这张SD卡藏进吴斌的遗物里?”
这个问题难住了徐荣,理他几欲抓狂。
深吸了一口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烟气充斥了肺部的每一颗肺泡,等到自觉完全汲取了这一口烟气中的全部尼古丁,徐荣长呵一声,缓缓将烟气从肺里排出。
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益,车厢内烟雾渐浓,定格在空气中的讥笑脸庞,五官也愈发清晰,随着丝丝气流的扰动,讥笑脸庞的嘴唇微微嚅动,发出无形的尖锐嘲笑:
“徐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死板,只会一味地盯着眼前的一条线索钻牛角尖!既然丁小满没有动机,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不是丁小满?”徐荣眉头舒展,双目无神,有些茫然。
“对。不是她...”
讥笑脸庞不知何时飘荡到了徐荣的耳边,紧贴着他,不再讥讽嘲笑,转而化身成诱惑着夏娃咬下禁果的魔鬼,蛊惑着徐荣打开了内心深处的潘多拉魔盒:“你再仔细想想,除了丁小满,还有谁会有能力偷偷放入这张SD卡?”
“还有谁?”徐荣茫然道。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顺着讥笑脸庞的话语往下思索。
环绕着徐荣周身盘旋飞舞,讥笑脸庞循循善诱,即使在这个时候,它的语气依旧尖锐且充斥着挖苦:“你的脑袋不是只是一个难看的装饰品!用你那颗死板僵化如同朽木的脑子好好想想,是谁最先接触的那张SD卡?”
无需回忆,徐荣脱口而出:“是橙子...”
“对。就是他,周新诚。”
讥笑人脸不再四处游走,他悬浮在徐荣的面前,抵着他的额头,紧紧地盯着徐荣的双眼,眼中如有无穷的魔力,诱导着徐荣继续往下推理:“再然后呢?”
“不可能!”
谁知徐荣回答得斩钉截铁:“绝不可能是橙子!”
“为什么不能是他!”
讥笑人脸大声嘲讽道:“就因为他是你的好徒弟、好搭档,就因为他救了你的命,所以他就绝对没有嫌疑?!”
“因为他没有动机......”
徐荣低声回答道,这一次,他的回应没有之前那样迅速,语气也不再坚定。
“不,他并不是没有动机,只是你不愿意去找!”
讥笑人脸大声驳斥道:“从你得知周新诚明明与车祸有关却刻意隐瞒不报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吧。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信任过他!
你这几天,明明早就已经有了一丝怀疑!
陈汉在停车场里告诉你的那一番话,只不过是给你一个理由!
如果你不是发自内心地怀疑周新诚,我又怎么会指出他来。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徐大队长!
别再刻意伪装成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好上司了。
徐荣,你知道的,你不配!”
讥笑脸庞哈哈大笑,在空气中盘旋着解体,重新化作了一缕缕普普通通的烟气。
只剩下徐荣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红着眼眶,喃喃自语。
“我不配...我不配...”
良久,徐荣打开了车窗。
车厢内浓厚到几乎液化的烟雾瞬间四散逃离,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车厢内的能见度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掏出手机,徐荣拨通了朱思思的号码:“思思,你还留在队里吗?”
“是啊徐队,怎么了?”
“帮我查几件事。”
“好的,你说。”
“第一件事,先帮我查一下周新诚最近一周内的通话记录。”
“......是。”
哗啦啦。
意料之中的暴雨如约而至。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干燥的柏油路面上,溅射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很快,前赴后继、不断落下的雨点为大地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密集的雨点连成根根珠丝,织出了一道遮蔽苍穹、模糊了天与地界限的旷世雨幕。
哒哒哒...
不计其数的雨滴源源不断地敲击着金属车顶与四面的车玻璃,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在密闭的车厢内不断回荡,让徐荣心中的烦躁超级加倍。
就在一刻钟前,徐荣收到了朱思思的回信,回信的内容符合了他的某些推论,但也让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没有选择上楼,沉默的看了一眼周新诚病房的位置,徐荣默默地发动引擎,打满方向调转车头,转身离去。
雨夜里,两道锋利的光柱割开了雨幕,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