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将正欲起身的明娆按下,冲她摇了摇头,随后驼着背快步出了门,对着打头的那位将士拱手道:“这位军爷,可否高抬贵手先放开我的孙子。”
那个将士一声冷哼,手一松,随后一声闷响,福生脸朝下摔到了地上,小福生不敢喊疼,强忍着泪水一瘸一拐的奔向他爷爷那处。
“这家中就你们两个?”说着打头的将士摆了个手势,后面的士兵朝屋内走去,“搜查一番,所有男丁同我走。”
老者慌忙摆手,拦在门口恳求道:“家中没有别人,只有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我们在此生活,为何要我们离家啊?”
将士不耐烦了,挥舞着刀柄重锤在老者肩膀,口中嘟囔:“你个老不死的,为西越效力是你的福分,哪来这么多废话!”
老者倒在地上呻吟,福生哭喊着覆在他身上,将士不管不顾,将佩刀抽出,就欲砍下。
“住手!”
一清脆冷冰的声音传来,蓦地,房屋门从里面推开。
几个士兵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相继从门处看去。
只见一女子身着大氅裹着头巾从房内出来,虽覆着面,但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冷冽又不失威严,一时到叫人猜测不出她的身份。
打头的将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抬起已经出鞘的大刀指着明娆冲那老人不逊道:“老东西,你不是说屋内没有旁人吗!”
明娆瞥向倒在地上的爷孙俩,她在屋内知晓老人如此回答是为了保护她,可那样善良的爷孙如今却被野蛮将士如此粗鲁对待,不禁令她愤懑至极再难忍耐,思及此处,明娆冷哼道,
“西越?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此乃安岭脚下,并不属西越管辖范围,你们此番可是想越界?”
打头的将士却丝毫不以为然,嘲讽道:“越界又如何,大爷我不仅要带走他们俩,你也逃不掉!”
“不叫你去黄沙岭,叫你去军妓营罢!”
将士们言语尽带羞辱,明娆却捕捉到了一个词——黄沙岭,西越著名的黄土沙岭,他们要男丁去黄沙岭干什么?明娆一时间蹙起了眉头。
将士们哄笑着上前,就要抓明娆的胳膊。
明娆转过身子,忍下不安与身体的颤抖,用最平静的声音喝到:“我患了麻风病,不怕传染的,尽管过来!”
那些人听闻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上前。
明娆紧紧攥着袖笼里藏着的剪刀,她知晓她的话只能唬住一时,但她亦不会退缩,即使与他们拼个玉石俱焚。
将士冷哼一声,说:“把她脸上蒙的布巾扯下来看看不就行了!”
明娆悄然跨开步子,看着愈来愈近的那只手,脑中算计着将剪刀捅到什么位置能重伤对方。
“三哥!”突然,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大事不好了!”
那将士停下动作,转过头看跑进来的那个人,只见那人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哆哆嗦嗦道:“李彦廷屠了兆隆部,提着都主的头颅杀过来了!”
明娆呼吸一滞。
李彦廷。
她的李彦廷
终于,
找到她了!
名唤三哥的将士顿时瞪大了眸子,看向院子里的这几人,冷哼着一挥手,一行人匆匆跑了出去。
“老先生,”明娆将爷孙俩扶起,“看此情形,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明娆看向院门口,缓缓道:“我也该走了。”
老人听闻抓住她的手,焦急道:“夫人,外面兵荒马乱,还是待在屋内安全些!”
“老人家,您与福生要保护好自己,”明娆报之一笑,安慰道:“是他们来救我了。”
“我也需得自救,让他找到我才行。”
明娆看向院门,眸光坚定。
“老人家,不知怎样称呼您,”明娆抬手覆在老人沧桑的手上,“待我与他重逢,定来此处寻您,给您与福生在北疆寻个住处。”
“老朽姓楚。”
******
明娆临行前转过头看了一眼院中的爷孙,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愈发柔和,明娆定了定心,一把推开院门。
院外的景象与院里是天壤之别,走几步便见着一具尸体,稍微不慎便会一脚踩进血污坑洼中,明娆一阵反胃,快行几步扶着斑驳的土墙干呕了起来。
不知是身体的不适还是心中的苦涩,鼻尖微红,眼眶含泪,她用手背重重的擦拭着嘴唇。
李彦廷,
你在哪?
我好想你。
就在此刻,方才来他们院内的几个将士步履匆匆,在明娆前方的土墙边聚头。
明娆站定的位置正好将自己挡住,借着位置,明娆悄声上前,只听得那个三哥啐了一口,恨恨道:“那李彦廷果真是杀神罗刹,一刀将弟兄的脑袋削去一半,实在骇人。”
“三哥,咱们怎么办?”
“不敢去北面,千万不可再碰见李彦廷,”三哥粗粗的喘着气,而后道,“往南面走,绕道,绕道!”
明娆侧过身子,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方向,心中一喜。
北面。
明娆想到这,不做停留,连忙朝北面赶去。
愈发清晰的刀剑碰撞声,愈来愈近的马蹄纷纷声,明娆喘着粗气,终于瞧见北面沙坡上,那个坐于高头骏马的高大身影上,他身后的落日透着黄晕,他就停在那,如纯黑的剪影,大刀垂落而下,绵延而落的丝丝滴滴不知是谁的血红。
就在这时,他恍惚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抬眸朝着前方望去,二人的视线似是在隔空汇合。
李彦廷心如鼓擂,夹紧马腹朝着前方奔去。
愈发的近,
近的都可以看到他的轮廓,他的五官,
和他蓦地放大的双眸。
“明娆小心!”
明娆听着他的声音惊慌的传来,还未曾反应过来,脖颈一紧,身后不知何时来的一人,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小美人,你害我害的好惨啊!”
身后阴森干瑟的声音传来,明娆一怔,想扭头,却被匕首蹭伤了脖子,血迹蜿蜒而下。
“隆霍,”明娆忍着丝丝痛意,“你竟然还没死。”
“大仇未报,我怎敢死!”他疯狂吼道,“你知道你害我害得多惨吗!”
“此刻,便叫你与我一同去罢!”
隆霍执匕首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明娆只看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中,身后的压抑渐渐消失,脖颈的痛处蓦地传来,她再难支撑,向后倒去。
“明娆!”
跌落在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视线终于清晰,李彦廷焦急的模样尽显眼前,明娆朝一旁看去,隆霍胸前插着一把大刀,双眸尽裂,死状极惨。
明娆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抚上李彦廷消瘦的面庞,未语泪先流。
“明娆,没事了,没事了。”
李彦廷搂着她,握住她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他看着他的明娆,脸色苍白,衣衫污泞,白皙的脖颈泛着血痕,只觉心脏揪痛,多日的惶惶不安终是让安定下来,统统被心疼代替。
明娆结束了多日的逃亡惊慌,躺在他怀中只觉得没有比此刻更安稳的时候了,她想沉沉睡去,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明娆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揪住他的衣袖,
“保住我们的孩子!”
话毕,明娆陷入黑暗,清醒前的最后一幕便是李彦廷震惊过后瞬间嘶红的眼。
“明娆!”李彦廷呼唤着她的名字,而后小心翼翼的将明娆抱起,奔至马边,但仅一瞬,便放弃了骑马这个念头。
他怀抱着明娆朝驻扎军营处奔去。他脚程飞快,却又十分平稳,带着惶恐不安的心绪,看着军营愈发的清晰。
明娆,
你是有了我们的孩子,
对吗。
李彦廷只觉喉咙哽痛,咬紧牙关将悲恸吞下。
明娆,
这几天来,
你一个人,
该过得多辛苦。
明娆,
你一定不要有事,
明娆,
求求你,
明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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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娆好久没有如此舒适又安稳的睡过觉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甚至觉得恍惚,柔和的日光映在睫上,想抬手遮挡,却发现右手被温暖紧紧包裹。
明娆转过头,就见着李彦廷双手紧紧捂着她的手,他不知在想着什么,将额头抵在手上,叫人瞧不见他的情绪,明娆见此不禁轻轻抽动着手。
李彦廷感受到她的动作,瞬间抬起头来。
多日不曾修剪的胡须泛起青茬,眉目间尽显沧桑,似是多日未曾合过眼般,双目混沌。但仅在这一瞬间,对上明娆的眸子,李彦廷的眼中瞬间有了光彩。
“明娆,”李彦廷惊喜开口,连忙询问道,“你醒了!”
明娆不禁红了眼眶,这样的李彦廷令她心疼不已。
“是哪里不舒服?”
“脖子痛不痛?”
“肚子呢?还疼不疼?”
李彦廷瞧着她瞬间染红的鼻尖,着急的问道。
明娆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不禁噗嗤笑了出声,“你问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
李彦廷伸手将她额前碎发拢整齐,轻轻用指腹抚着她苍白的脸。
“李彦廷,”明娆思索着开口问道,“孩子······还在吗?”
她咬着唇,仔细瞧着李彦廷的面部情绪,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只见李彦廷将她的手抵在唇边,轻轻吻着,双眸一瞬间浮出亮光晶莹,随后他嘶哑开口,
“他很顽强,紧紧的攀着你。”
“明娆,谢谢你。”
“谢谢你保护好了咱们的孩子。”
“他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