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办过出院手续,钟玄九便跟着父母回家。和以前不同,父母看他看得很紧,生怕出点什么事。连帮着父亲在港口收拾东西,现在都不让钟玄九去,更不用提出海。
钟玄九家境还算不错,父亲凭着几艘渔船,做点生意,基本上可以满足家中的花费。母亲也是很勤劳的一类人,每天都会去海边帮着父亲看摊儿,时不时还会做些手工活儿来增加收入。
一切好像都在步入正轨,恢复正常。
只是钟玄九不这样想,他在家里,呆呆望着窗外,想着远方的港口,以及——那遥不可及的永恒大陆。
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快拦住他!”
夕阳的港口下,一人在前,万人于后。而这个被追赶的人,便是钟玄九。
他的行动,还是让眼尖的父亲看到了,父亲生怕玄九再出事,便召集一大帮成年人,紧跟其后。
“咚咚咚!”
木板的声音比雷亮,驻足的海鸥格外慌,羽毛飞扬,哗啦作响,船板之间,白帆千张。一个人的出逃,把整个海港搅得是乌烟瘴气,好不滑稽。
那帮岁数不知比玄九大了多少倍的成年人哪有如此好的耐力?追了几步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放慢了脚步。
“0731,0731……”玄九跑着,把船号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东张西望。
他的身后,已经看不到那些人追赶的身影。
夕阳烫红了半边天,海风轻吹,浪头轻拍,船头轻摇。几只船帆,飞于空中,婉转吟唱。四周弥漫着的,不再是海洋的腥味,而是海人家中的烟火气息。
这几户人家里做的都是什么饭,玄九以前是有兴趣猜一下的——毕竟他的鼻子连带鱼和黄花鱼的味道都可以分得一清二楚。
每天最开心的,当然就是在傍晚时分坐于港口,脑补一下别人家的事情,加点评论什么的——谁家的鱼不新鲜啦,谁家的盐又放多了啦,谁家熬粥糊锅啦……总之,猜这些事情,总比直接吃饭,要好玩的多。
可是玄九现在可没心思顾及这些,他还有正事要做。终于,在海港的一角,玄九找到了那艘船——0731。
在船板上,广告牌依然倒在那里,令人不寒而栗。
传来了动静后,从驾驶室内走出来一位老人,只见他:
戴着顶标志性的破斗笠,有些驼背,一身衣服很是破旧,活像烂墩布成精……
“孙铭孙爷爷!”
“嘘!”未等玄九喊出,便示意其小声。
万千疑问,在心头萦绕。玄九想开口说话,可是这艘船好像突然间有了魔力,令其根本无法如此。
老人也沉默着,转过身开了船。
他真是孙爷爷?他明明是被泰王处决了才对啊!怎么活过来的?!
太阳早已经不见,只剩下余晖,播撒在海面之上。
等离了港,玄九这才意识到他错了。这船上,哪有什么孙爷爷,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天啊!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恐惧地望向驾驶室,却什么也没看见。
船好像是自己开出去的……和前天一样。
夜色渐深,除了船上的明灯还保有了那一丝明亮,其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漆黑无比。
连平时玄九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大海,都吝啬地敛去了自己的光芒。这怎么能怪大海呢?要怪,就怪月亮——今天晚上,他又偷耍去了。
“也不知道,这船,要把我带到哪里……”玄九慢慢躺下,依靠在船侧,望向那遥远的夜空。
群星依然信守诺言,准时出现在那黑色的衬布之上,给那无边的寂寞带来了些许抚慰。星河渐渐明晰,透着些许神秘。
不知何时,船上的马达停了,悄声而动。
今晚的大海格外宁静,以至于星光,都被映在海面之下了。如果不是行船的层层波纹碰触了星火敏感的神经,我们就不可能知道船是在海上漂流。
此时,玄九只感觉自己身处茫茫宇宙中的一叶孤舟上,缓缓行进。
记得一年前,不,是一天前,在星辰大漠敝龙窟,他和启明,就是这样躺在一起,看着夜空。那天也是没有月亮……
“九哥,你看!今天晚上好多星星啊!”
“嗯。”
“嘿嘿,那些倒霉的卫兵绝对想不到,我和九哥,竟然要在逃跑的过程中把永恒大陆的山川游个遍!”
“嗯。”
“九哥,别总说这么一句啊?”
“嗯。”
(掐肉)
“诶呦!疼疼疼!”
“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
“这还差不多!九哥,咱明天要不要去壤平那边逛一逛?”
“哦。”
(怒)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算我求你,消停会儿吧!”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人!”
“多大了?快点下来……诶呦,好重啊!”
“再怎样,你不也是我哥?那你多大了?还要和我计较?”
夜已深,迟到的月亮终于从天边升起,平静的海面下也多出了一张明晃晃的侧脸。
船没有变过方向,好像浮在空中,没有受到任何阻力一般,缓慢前行。
“九哥,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回家,那回家的那个人会做些什么呢?”
“傻瓜,说什么呢!我们一起回家,不好吗?”
“哥……做个假设嘛,不必当真。我起个头,如果我先回到原世界了,你希望让我给你的父母带些什么话呢?”
“实在没有问的必要……回到原世界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未归来之人给他的亲属报个平安。”
“你要是回了原世界,就完全没有给我父母报平安的必要啦!毕竟我来到永恒大陆之前,可是一直和父母在一起的!所以九哥,你就说说你会做些什么吧。”
…………
“爸,能帮我查个东西吗……”
“一架由马尼拉飞往上海的客机于昨日失联,航班号NH730。相关的救援工作正在开展中……”
风,敲碎了半边的星河,也把那半轮明月,化为泡沫。
船儿轻摇,随水轻飘。
这船上,只剩下一个少年,头上缠着纱布,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睡意正浓。
“九哥,既然你是海边人,那你在海上过夜过吗?”
“当然,船上的地板可舒服了,一觉醒来,那才是浑身舒爽……”
“不嫌凉吗?早晚把你冻坏了!”
“我可不怕冻!”
“嘿嘿……真的?”
“咝!快把你的小冰爪给我收回去!大冷天的……”
“穿帮了吧?哈哈!你听我的,以后别老在地板上面睡觉,不论在哪里。”
“行行行!你就少说两句吧,比我妈还烦哩!”
月色下,一阵风浮动了玄九乱蓬蓬的头发。他眉头紧皱,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仔细听来,原是这样几个字:“始终难守,叹而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