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下了火车,低着头走,和自己怄气。他觉得自己很丢脸,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他男人一样,自信地站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大声说:“嗨!请问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他慢吞吞地走出车站,心事重重的样子。阳光很好,也将他的沮丧一扫而空。他看着川流熙攘的人群,激动起来,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文森特迈开步子,迎着日光,加入到了生机勃勃的人流中去。
上午过去,文森特的背包已经被塞满了。现在,他正在一个小摊子买午餐。他的饮食极其不规律,有的时候一天一顿,有时两顿,他总是很饿。他要了大份奶油肉丸和一瓶冰镇喜力啤酒。他端着食物找到一张空桌子,在肉丸上撒满黑胡椒。文森特很渴,咕咚咕咚喝着啤酒。啤酒很不错,文森特很喜欢。他的胡子蠕动着,牙齿把丸子碾碎,再由舌头协助喉咙将肉糜吞咽下去。不一会文森特就把丸子一扫而空。他从自助面包篮子里拿了半块面包,让它在盘子里充分吸收剩下的汤汁,扔进嘴里,浓厚的奶香在口腔里蔓延。他看了看清单,“奶酪,面粉,橡胶水管,香皂……”。看样子文森特需要的物品都已经买好了。他把单子折好丢进垃圾桶,将剩下的啤酒喝光,起身去了银行。
他把信封里的钱存好。城市的风光让他留恋,可是如果真住在城市里,他又不见得有多喜欢了。他看见几个法国嬉皮士聚在一起,穿着吉普赛人的衣服,绑着头巾,弹着吉他,载歌载舞。文森特呆呆看了一会,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他们极致浪漫的精神,也跟着躁动起来了。文森特知道这样的灵魂很强大,他也渴求这种自由以及勇气。他走进斜对面的南茜酒吧,跟老板说:“嘿!我买十杯扎啤,劳驾你送给那群快乐的人,别说是我。”老板愣了一下说:“好的,谢谢先生。没问题。”文森特付过钱,把背包带紧了紧,这时候的他充满了信心,匆匆往车站走去。他听见背后的嬉皮士们用蹩脚的英语欢呼:“感谢无名英雄!”文森特跟着笑了起来。
文森特来到了车站办公室,敲开了门。一名穿着制服黑头发的中年女子开了门:“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文森特吸了一口气,说:“打扰你了,女士。我想找一个叫金.布兰迪的列车员。请问她在这吗。”工作人员看了看文森特,又看了眼墙上钉着的列车时刻表说:“她五点十分跟着末班车回来。”文森特看了看表,刚刚两点多。他道了谢,和工作人员握了手,去往月台。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文森特在长椅上躺下,头枕着背包,拿出本子开始继续往下写:“法国人民在历史的长河里流动着,从未放弃过他们执着的浪漫。”写到这文森特犹豫了一会,他躺着看着天空,手里拿着本子自然下垂。他一点一点,去梦里了。
文森特的梦:
老仆人引领他来到了石头砌成的堡垒里,他们上到最顶层,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大床靠着窗子。一位金发姑娘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文森特从未见过她。文森特心底的悲伤不断涌出,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文森特跪在床前,拉着女孩的手。文森特发现自己在哭。寒冰从女孩的身体里向外蔓延,转眼间女孩就完全被冰封住了。
第二个梦:
他回到了过去和家人住的公寓,家人都不见了。公寓在第四层,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文森特,让他很害怕。他匆忙打开厨房的窗户,跳了下去,失重的感觉让他更加恐惧。距离地面有半米的时候,文森特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他在拼尽全力向前挣扎着。天突然黑了,路灯微微亮起来。红色的夜晚,一片死寂。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只剩下文森特站在楼房的阴影里。老旧的楼房围成了个院子,他从没来过这,但是一切让他感觉到熟悉,熟悉得让文森特毛骨悚然。
文森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他看了看时间,五点三十分多一点,他错过了金和回家的末班车。他感觉自己状况很不好,好像还发着烧。他还带着梦里的悲伤,有点重心不稳,左手拖着包,右手扶着墙往车站外走。文森特打算先在车站旁边找一间小旅馆住下来,再问那儿的经理要几片阿司匹林。出车站大门时文森特被凸起的青砖绊了一个踉跄,后面有双手托住了他。他转过头,是一名四五十岁的非洲裔男子。男子将文森特扶到马路边坐下来,关切的问他:“你还好吗?”文森特声音在发抖:“我还好,谢谢你。我可能就是着凉了。”男人皱皱眉说:“你看起来可不太好。”说话的时候,文森特隐约看见一个人走过来。他向文森特打招呼:“嘿!文森特,你怎么了。”文森特听出来是安迪。男人看着安迪,说:“先生,你的朋友看起来不太好,你最好带他去找个医生。”安迪说:“好的,谢谢你。交给我吧。”文森特再次向男人道了谢,看着他走远了。
安迪摸了摸文森特的额头说:“孩子,你可烧得不轻。来吧,能站起来吗?”安迪把文森特架到车子后座上,又将自己的外套叠好垫在文森特头下。安迪发动了汽车,车子在无边的旷野中行驶,像一座灯塔在黑夜中照亮着前方的路,没一会,文森特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文森特眼前一片光亮,他醒过来,半边屋子在阳光照耀下一片金黄。他发现自己在安迪家,文森特隐隐约约回忆起昨晚村子里的马丁医生来给他看过病,又写下药方。安迪大半夜去药店老板家,买了药给自己吃下。艾米丽隔一会给自己换上新的冰袋,再把换下来的拿去冰。折腾到凌晨,文森特烧退了两人才回房间去。想到这,文森特很过意不去。
文森特冲了个澡。周末的时候,安迪和艾米丽经常邀请他来家里吃晚餐,有时候喝酒到太晚,他们就让文森特在这里睡下。文森特也需要有人和他说说话,也总是欣然前往。安迪夫妇也乐于有人陪他们,让这座房子热闹起来。
安迪和艾米丽的儿子乔纳森从小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他在学习上很刻苦,安迪夫妻一直以他为傲。但是乔纳森是很严谨刻板的那种人,用他姐姐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书呆子,除了学习工作什么多不会。乔纳森大学学习的是医药科学。毕业后凭借出色的成绩被一家大型医药公司的实验室录取。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恐怖袭击中丧生。这让艾米莉一段时间心如死灰,流光了所有的眼泪。安迪装作没什么大碍,但在此之后对自己儿子的事情闭口不谈。女儿维多利亚是镇子上的中学教师,后来为了爱情远嫁澳洲,生活倒也幸福美满,很少回来看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与其说他们雇安迪来干活,其实他们更将文森特当成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文森特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坐在那,看起来总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希望。他心眼不坏,安迪和艾米丽需要帮助的时候,文森特总能用心帮他们把事情办好。他倒也没有多聪明,只是踏踏实实的。我想,这也是安迪夫妇把他当成家人的原因之一,毕竟就多数人而言,家人才总会无偿向身处困境的你伸出手去。
艾米丽做了腌肉三明治,文森特等他们在餐桌前坐好,有些犹豫,说:“感谢你们照顾我,那么晚还让你们在忙,真的很抱歉。”安迪很爽朗:“说的什么话。”文森特拿出来钱包里剩下的钱给安迪:“这是看病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取。”安迪拿过钱说:“足够啦。”其实文森特去完市场,存好钱,手里的钱已经没多少了,这些钱和医药费比起来还差了些。艾米丽端上咖啡,对文森特笑着说:“要加牛奶自己去冰箱拿,孩子。”文森特说了谢谢,向厨房走去。
艾米丽问安迪:“干嘛收他的钱,他也没什么钱。”安迪的眼睛透过老花镜和报纸间,看着艾米丽:“不然呢?让他觉得愧疚?这么做他心里能觉得好一点。”文森特端着奶罐回来了,夫妻两人各自沉默,吃完早餐。
安迪起身和文森特说:“来吧,孩子,跟我去门口抽根雪茄。”文森特跟着他就站起来。艾米丽嗔怪地说:“文森特刚痊愈,你就让他抽烟。”安迪举起双手一脸无辜说:“都听你的,老板。”扭头冲文森特眨了眨眼睛。安迪开车送文森特回家,文森特那天早早睡下。午夜,文森特给安迪的二十三块静悄悄的躺在文森特的背包里。在黑夜中,微微的发着光。
文森特早上起来,煮过咖啡,在清晨笼罩的河流边,贪婪地汲取着这个夏天的芬芳。空气中青草的味道,让文森特的思绪清醒过来。“仙气缭绕的绿色,绿色,以及绿色,生机勃勃。”文森特脑子里闪出这句话,晚点的时候他会把它加入书中。文森特知道自己早已是自然的一部分了,他属于舍弃现代文明的一批人。他们走进密林深处,遗世独立,把自己生命的意义无限拉长又重叠,这种厚重的生命让文森特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