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治听说文森特要写作的消息激动不已,他认为自己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文森特。老乔治把手放在文森特肩上,假装苦大仇深,说:“朋友,任重而道远啊。”然后阴郁的脸又开始没心没肺的绽放。山姆自从上次见过文森特和乔治之后再没和他们讲过话,每次文森特看山姆的时候,山姆总是匆忙假装看别处。乔治对于这些嗤之以鼻,问文森特:“你看他干什么?让谁教教他怎么做人!”文森特开始用图书馆的电脑写书,他又拜托赛曼给他带了一个旧U盘。书名叫《豪达的脸庞》,讲了豪达混血姑娘朵朵一段奇幻的旅程。文森特喜欢在每一天写作前,把前一天写的改一遍。这时候老乔治就帮上大忙了,虽然乔治写的东西又臭又长,但是改起东西来可是一把好手。这让文森特想到麦克斯.铂金思(《老人与海》作者海明威,《天使望故乡》作者托马斯.沃尔夫,《了不起的盖茨比》作者菲兹杰拉德的编辑)。身为文学史上的传奇编辑,他在发掘有天分的作家和编辑上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说到写东西他倒又没有那么多东西要讲了(虽然他的人生已然是传奇)。
赛曼听说了文森特开始创作的事,为了支持文森特,他慷慨的大手一挥,任由文森特使用他的办公用品:信纸啊,水性笔啊,打印机啊等等等等。文森特每天会把新写的篇章段落打印出来,交给乔治,让乔治拿回牢房阅读整改。第二天见面时(有时在餐厅,有时在图书馆)俩人充分交流意见,不乏激烈争吵。然而客观来讲,乔治的观点为了让这本书更卖座,为这本书未来的商业价值做打算,而文森特只想无拘无束写自己的东西。这是在创作中本质上的分歧,多年以后文森特才明白,当作家光凭热爱和天分是不够的,还要把它现实化,成为自己目标,予以其刻苦与计划。当然,有打算总是好的。
《豪达的脸庞》中的一段:
怀特是一名铁路工人,性格木讷,心眼不坏。他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家,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什么朋友。怀特不讨女生喜欢,和女性接触的机会又少之又少,四十多岁还在打光棍。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他的同事简离职的聚会上,怀特认识了简的姐姐格蕾。格蕾没结过婚,但是拥有过伴侣,只是一直没成为合法的夫妻。后来男人骗她说要去周游列国,回来就完婚,之后和别的女人私奔了。如今格蕾也已年近五十。经过交谈,格蕾发现怀特虽然迟钝倒也可爱,便疯狂暗示怀特,等着怀特约她。可是一来二去,怀特没什么动静,格蕾终于忍不住,叫怀特来家里吃饭。那天格蕾煎了鲑鱼,煮了肉汤,开了红酒,怀特话很少,吃饱了便要回家。这可气坏了格蕾,格蕾也许久没做过爱了,饥渴难耐,霸王硬上弓,睡了怀特。后来又经过漫长的拉锯,格蕾和怀特简简单单结了婚,搬进新家,生了一个叫珍妮的女儿。
虽然家境清贫,日子倒也静悄悄的,一家人幸福和睦。不久之后,珍妮的妹妹奥斯丁也出生了。珍妮念完中学后就到纺织厂做女工,没两年奥斯丁也相继毕业,成为了一名货车司机。珍妮很漂亮,身材窈窕,有点像凯特.温斯莱特,追她的男人很多。有人说当时半个豪达的男人都为她疯狂。在众多追求者中,珍妮只看到一人,李。李拥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是个神棍,靠招摇撞骗谋生,两人渐渐走到一起。后来珍妮怀孕了,生了个女孩,叫朵朵。珍妮原本以为有了孩子,李就能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做些正经营生养家糊口。可是朵朵出生后,李开始不着家,到处骗吃骗喝,靠着欺诈信徒,大赚了一笔。李本来要自己跑路,被珍妮发现,以死相逼,李这才带着珍妮和朵朵去往了海牙。
李拿着那笔钱做起皮子生意,从意大利低价收购皮制品,再高价卖到亚洲去,日子变得有声有色起来。这个时候珍妮的好朋友索菲亚走投无路来投奔珍妮。索菲亚年少时是珍妮的玩伴,后来做了橱窗女郎。其中有位客人很舍得给她花钱,家境殷实。久而久之,索菲亚下决心从良,嫁给了这个客人。倒也不是有多爱他,索菲亚只是想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婚后索菲亚挥金如土的一段时间,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可谁成想,男人的钱来路不明,结婚没几年就被政府冻结财产,进了监狱。一夜之间,索菲亚从优哉游哉的贵妇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最后听说她的好友珍妮老公发迹,便前去投奔他们。
李极力反对收留索菲亚。索菲亚在珍妮家小住这段时间,每天只是吃喝玩乐,没有付出钱与劳动也就罢了,她还把这些当成是理所应当,饭菜不可口或者是房间脏了都要冷嘲热讽一番。珍妮却执意要索菲亚留下,珍妮的朋友们为数不多,她不想再失去索菲亚。况且,有个人在家也能陪她逛逛街说说话。这时候的朵朵在英国念一所女子寄宿学校,只有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才回家。因为索菲亚,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这让珍妮形影单只,更加紧紧抓住索菲亚不放。她也努力想要挽回李,但是李告诉她说,除非索菲亚滚蛋,否则他不会回去。就在这时,珍妮接到妹妹奥斯丁的电话,怀特病重,她匆匆赶回豪达。这时候怀特七十七岁,格蕾八十一,珍妮三十五,奥斯丁三十三,李四十,朵朵十六岁。怀特在珍妮和奥斯丁的悉心照料下,还是走了。珍妮在葬礼上临近崩溃,几度哭到背过气。她坐着火车回到海牙,一路上想着和父亲渡过的美好时光。当她打开家门,五雷轰顶。李和索菲亚赤裸裸躺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睡得正香,家中一片狼藉。李被开门声惊醒,慌乱穿上裤子质问珍妮:“你怎么回来了??”珍妮看都没看他,拽住索菲亚的的头发,把她从沙发上拖下来。索菲亚惊叫,珍妮的眼泪喷出来,边打边歇斯里底:“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连你也这么对我……”李拿起拖把,狠狠砸向珍妮的肩,大骂:“疯婊子。你咎由自取,我他妈告诉你让她滚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后悔了?”珍妮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心疼得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了,她夺门而出。等到朵朵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周多。珍妮疯了。
珍妮精神失常,在外头漫无目的走了几天。饿了就去要东西,翻垃圾吃,渴了就喝喷泉里的脏水,困了就窝在那个没风的街巷睡觉。后来不知道从偷来一把厨刀(警察推断她没钱买刀,也没人会给她这个,所以偷来的可能性较大),见着和李家的大门比较相像的门就上去一通乱砍,被警察制服,带回警局。然而珍妮一问三不知,只会傻笑,要不就嚎啕大哭。后来通过指纹比对,确定了她的身份。朵朵才知道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过法律程序上的结婚,警察找到她的父亲,李只是说让那个疯女人死在大街上才好,警察也没办法,只能联系了朵朵和格蕾。格蕾和朵朵哭着把珍妮送去公立精神病院,她们负担不起条件好的私立医院,李又不愿出钱。格蕾找过李几次,可是连李的面都没见到。李倒是对朵朵很关爱,但是朵朵不愿见这个父亲,她恨他和索菲亚。后来朵朵做了一名中学老师,跟人说到父母的时候,对母亲的病情也不隐瞒,只是每次她都会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朵朵总去探望珍妮,而珍妮的病情也越来越好,在朵朵二十四岁,格蕾八十九岁,珍妮四十三岁的时候,珍妮出院了。那时候格蕾,珍妮和朵朵生活在一起,格蕾和珍妮每天早上都会推着小车卖三明治,甜甜圈和咖啡,日子不富裕,但也美好。有时候朵朵下班的时候会买半只烤鹅或者一盘香肠,祖孙仨开开心心分食,还会喝啤酒,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好景不长,珍妮出院的的第四年患上白血病去世。格蕾上了年纪打击太大,也撒手人寰。
乔治在餐厅读完,摘下花镜说:“很一般啊。谁能花钱来看这种闹剧?”文森特扒拉餐盘里的胡萝卜,头也没抬:“那我写什么?现在年经人爱看的不就是这种乱哄哄的关系吗?”乔治将一摞稿子扔到桌子的一边,叹口气说:“文森特,这些都是屎……我想让你写出来更符合大众口味,不是让你丢掉自己。”文森特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工作被贬的一文不值,头脑发胀,说:“你是说《玛丽和红屋顶》?还有谁更能揣测怨妇的心思?乔治.海姆达尔!”乔治脸涨的通红:“小子,你他妈再说一遍?我每天这些时间本来可以用在他妈的读自己想读的书上,而不是这堆……”文森特反唇相讥:“因为你写不出来,不是吗?你想用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一本成功的书?”乔治大怒,拍桌子站起来,一旁的狱警看见,把手摁在警棍上。文森特坐在那,别过头,生闷气。乔治把书稿扔向空中,转身离去。纸张像白色的精灵,戏虐的在空中翻腾。
午夜时分,文森特借着走廊的灯光,读自己的手稿,脑子里不断反复着乔治的那句“屎一样”。文森特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骂了一句他妈的,把手稿撕个稀碎,一股脑塞进垃圾桶里。他从枕套里掏出烟,打开窗,让手和烟探出去,脑袋留在铁栏杆之后,小心翼翼的,怕惊动了烟雾警报器。然后用左手挡在烟的前面,来掩盖黑暗中烟的光点。文森特狠狠吸了一口,在潮湿的空气里,烟雾进入他的肺,再吐出来,让他感到自由。他望向星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晚蓝的发紫,月亮又大又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星星一闪一闪的,倒也不孤独。可是文森特的心底一片孤寂。桃乐茜和艾尔去世后,和他交谈的人少之又少,有的季节鞋店有不少顾客,但是大家都是匆匆买鞋子,又匆匆的去。离开豪达后,文森特几经波折,和切诺失去了联系,好在在海牙监狱,还有乔治愿意在跟他啰里啰嗦说个没完。山姆……该死,他在监狱农场的朋友们对他也不错,可是他们平日里拉帮结派,吸毒,嫖妓,抢劫,杀人,文森特始终不敢与他们深交……想到这,文森特冷笑:自己又何曾未抢过劫,杀过人,自己又好到哪去了呢?对了!与其绞尽脑汁回忆杜撰其他的故事,为什么不写自己呢?我的人生里出现的,也是特别的。它们都是不平凡的经历,只不过是我自己忘记了。
乔治看文森特在放映厅颓废了几天又回到了图书馆奋笔疾书,也终于放下心来。趁着一天午饭的空挡,文森特坐到乔治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乔治的胳膊,对他说:“今天的面条真像屎啊!”说完两人大笑。文森特看着乔治说:“抱歉。你好心帮我,我还说那样的话。”乔治嗨了一声:“过去发生的,都让它见鬼去吧!你说得对,我也想在一本书上证明我的价值。”文森特说:“《豪达的脸庞》我已经放弃它了,确实很烂。”乔治咧嘴笑:“还能烂过《玛丽和红屋顶》?”文森特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我决定第一本书就从我的故事写起,哦我已经写了一段了,晚上的时候一起读读看吧。”乔治拍拍文森特的肩膀:“努力吧。一起他妈的努力吧。”
我的老婆只在乎自己,她不在乎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结婚了,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好像所有的生活都在围着她转,做家务很少,连内裤都不愿意自己洗,约会说取消就取消,今天高兴了全家不能有一张哭丧脸,不高兴了非要找事吵一架,直到把本兴高采烈的我也逼到濒临崩溃才满意。
一直逼着我改变,变成让她相处起来舒服的样子,而谈起她的问题时,万般推诿,辩解,不惜恶语相向来证明所有的错误都不是她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可笑,世界上哪来的事事都对的人。
我心里想和她离婚很多次了,每次都劝自己算了吧。
与其说失望是堆积已久的怨,不如说失望是一瞬间的事。数不清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决绝的离开,不回头。
上一次心里有分开的想法,是我们情人节的约会,两个人早上起来开开心心的约好了去家附近一家好的牛排馆吃晚餐,然后再浪漫一下。然后从白天等到黑天,然后她跟我说她没洗头今天不去了,订外卖吃。我能说什么呢?好吧,我和她一起翻外卖单,然后过一了会,她说:“要不把冰箱里的速冻肉卷拿出来热着吃吧。”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满心欢喜等来一场空,连午饭都是草草对付一口,等着晚上的烛光晚餐,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讽刺的是,我还在刷碗,我们早餐用的碟子。想起来我在原来的家里,跟外祖父母住在一起,一次家务都没做过,羞愧又难过,我想念他们。
昨天吃坏了东西,白天的时候拉的一点力气没有,想让她帮我热点速冻食品,她都不愿意,还骗我说才早上十点多,吃午饭还早。我拿起手机一看,下午一点了。
我知道她取消约会是因为懒惰,她总是瘫在那就是一天,刷手机,不会想着帮我做些什么。不想订餐因为吝啬,因为我的钱不是花光了,就是交给她了,而她却不愿意为我掏钱。
前几天被我发现她又去翻了之前说爱他的男人的脸书,我不晓得为什么。之前和我信誓旦旦答应我,有什么事会和他在一个讨论组里说,和他不再联系,然后又告诉我她只是有些话在组里不方便说。有什么不方便当着大家面说呢?我问她她又不告诉我。只是让我相信她。
我不知道怎么相信她,她骗我很多次了。先是告诉我回家去探望她的爸爸妈妈,被我发现和一帮人去吃饭喝酒,然后就是告诉我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被她删的一干二净,后来被我发现她有一个小号跟他聊天。她告诉我都是工作上的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这可能又是一个她搪塞我的谎言罢了。
总之,我累了,我想离开。但又没什么勇气离开我熟悉的一切。
日子得过且过,也过了很久。
她又去团建了,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团建。我自己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肚子里灌满了便宜的难喝的威士忌。然后我沿着纽约夜晚的大街走,一片辉煌。川流熙攘,除了世界关了灯,人类点上灯,你看不出来哪有黑夜的迹象。要不是有心事,这美伦美央的人类风景一定会让我快活。
不知不觉,走上了中央大街,五光十色如白昼,酒也醒了大半,只是步伐迟疑,一脚一脚踩在棉花里。
在我欣赏满世界的光,迎面走来一个姑娘。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黑色的帽衫,深灰色的紧身牛仔裤。她很漂亮,漂亮得让我不得不看她。我瞥了她一眼,她也正看向我,我们的眼生在空气中交织,然后温柔的还给了对方。
一个亚洲人,杏仁眼,眉毛直直的,亚洲人的矮鼻梁,小嘴巴但是丰满。
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光动了。
我苦笑,我正已一己之力对抗着婚姻琐碎的烦恼,我能做什么呢?她能做什么呢?她可能孩子都会说话了。她和我擦肩而过。正如幸福的原因走在大路上,我的妻子侧身让它先过去一样。
电影很理想。我转身拍了她,什么都不说,吻她,然后她也回吻我。她什么都不会问,她理解我,她就是对的那个。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她拐弯不见。我想如果当时我叫叫住她,那个在霓虹灯照耀下的被夸大爱情也不见得难忘了。
——文森特.斯塔滕岛《脸庞》
文森特出狱了。走的时候监狱牧场的人同他握手告别,文森特看到房间角落里的乔治一言不发,低着头在那。文森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嘿。”乔治努力微笑,眼神有些躲闪。文森特又说:“你是一个好朋友。”乔治张开双臂说:“来吧。”两个人用力抱在一起,乔治拍了拍文森特的背:“给我写该死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