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云若、公孙南来到队列中,站在夏侯特的身边。
夏侯特问欧阳云若:“你不捎点什么东西吗?”
欧阳云若说:“我能捎什么?--手里这么紧!”略沉吟,他又说:“贵的我也抽不起。你遇到〈迎春〉、〈葡萄〉级别的烟,帮我买几盒。我就喊:‘毛主席万岁’啦!”
夏侯特说:“买烟还用你说么?我还不知道你好这口哇?碰到了,我能不帮你买吗?”
说着话,夏侯特凑近欧阳云若的耳边低声说:“忘了告诉你了,上官蕊菲用嘟柿酿酒了。他受伤回家了,不知道什么时侯能再回来。什么时侯跟上官蕊菲再相聚,他能不能喝到自己酿的酒,都是说不准的事。
“这酒,等我回来后,咱俩吃独食--自己喝。--咱们这回,不给蹦得高进贡。这个皮儿、皮儿的!咱哥们那么维护他,也交不住他。好不容易有个上学的好事,他把咱哥们甩了。”
欧阳云若拉着夏侯特向队列外挪了两步,说:“我也正为这事来气!就那么一个南方人,偏偏就被推荐了。这不明摆着有问题么?人家是下乡‘镀金’来的,是《沙家浜》说的‘曲线救国’。”
夏侯特说:“我回来的那天晚上,一听蹦得高说:推荐公孙南他俩去上学,我就火了。这里面肯定有猫溺。是不是蹦得高得了人家的好处了?”
欧阳云若摇头说:“不象,听皇甫东照说,蹦得高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13894
夏侯特笑了:“呵呵,蹦得高的话,你也信?听他的,死了连裤子都穿不上。他们这两口子,就是唱幺二幺的角儿。”
欧阳云若长长的音节转着弯“嗯--?”了一声,“不是那么回事。人们都说先报的皇甫东照、公孙南,后来变成了辛凤花。据讲是上边有人说话了。”
夏侯特一声冷笑:“哼,真没看出来--辛凤花这个丫还挺有道行呢!咱哥们过去没拿他当回事,是低估她的能量了。”
欧阳云若说:“算了,不说了。不管怎么说,咱知青去学习了。”
说话的时间,人们已检票、进站了。
站内,站务员拿着手提扩音喇叭在道口通知:“去往晒网场方向的旅客,请通过道口去二站台等车。256次列车14点48分进站,进入第三线,停车5分钟。”“去往雾松方向的旅客,请在一站台等车。49次列车14点51分进站,进入第一线,停车6分钟。”
魏秀芬等女知青听后,忙帮辛凤花背书包、抬行李、拎装着脸盆的网兜,簇拥着辛凤花奔向二站台。公孙南这个娘子军中的洪常青,背着行李、拎着旅行包跟在后面。
蹦得高见了,忙招呼背干粮褡裢的人:“你在那卖啥耽呢?还不麻溜的过去帮他一把!你看他,趔趔叭叭的多不易呀?”夏侯特低声对司马宏图说:“你帮公孙南去,--别让乡亲们看咱知青的笑话”。司马宏图忙跑向公孙南。
到二站台后,不同性别的两帮人,边谈话边不时的与一站台的人高声应答着。
站在一站台的蹦得高,正在高声嘱咐二站台的公孙南、辛凤花:“好好学习!别忘了来信!”“呜”的一声汽笛鸣叫,压住了蹦得高的声音,--256次列车进站了。前驶的256次列车象拉幕布一样,遮挡了蹦得高视线中二站台上的辛凤花、小点声等人。
到站的256次列车停稳后,司马宏图扛着公孙南的旅行袋抢先上了车。
当辛凤花、小点声因行李太大、太重不容易往车上搬而发愁时,司马宏图恰逢其时的将头伸出窗外,喊:“把行李抬到这来!”公孙南与魏秀芬等人将行李从车窗塞进去后,被司马宏图接了过去。
辛凤花拎着装脸盆的网兜进车厢时,司马宏图指着旅行袋所占的座席对辛凤花说:“太遗憾了!就找到这么一个座位”。
正说着,公孙南也上了车。他看了眼座席,很绅士的笑对辛凤花说:“没有办法,谁让咱是男同胞呢?你坐吧。”
辛凤花笑着推让:“你都忙活半天了,还是你先坐着吧”。
司马宏图也笑:“你们二位慢慢谦让吧,我得先下车了。别等到开车把我拉跑喽!--还得补票。哈、哈”
公孙南、辛凤花在司马宏图后面说:“谢谢了,司马宏图”。“司马,再见!。”司马宏图头也不回的说:“公孙南,甭客气。你欠哥们一顿饭。”
256次列车进站后不久,开往雾松方向的49次列车也到站了。欧阳云若等人迎着火车驶来的方向站着,火车鸣着汽笛从他们的身边驶过,机车喷出的水蒸汽将他们笼罩在白色雾团中。众人擦了擦被水蒸汽淋湿的脸,拥向未停稳的客车的车门。
上车后,他们各处寻问着:“这有人么?”“这个座席位有人吗?”当他们寻得两个相隔不远的空座位后,夏侯特与乘客商量:“求求您,串换个座位行不行?--我们有个病号,需要照顾”。乘客同意后,鲁村的青年忙着帮旅客挪东西、串换座位。欧阳云若放下皇甫东照的旅行包,打开车窗,象报录人在状元家门前报喜般的狂喊:“来,快来!上这节车厢,--找到座位啦!找到座位啦!”
车下面的夏侯特、皇甫东照听到后,忙搀着上官蕊菲向这节车厢走来。上车后,在前边开路的蹦得高连连高声说:“借光!借光!让一让--俺们这位是病号。谢谢!谢谢啦!”在一路的“借光”、“谢谢”声音中,他们来到了座席前。夏侯特、皇甫东照扶着上官蕊菲以最佳恣势在靠车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256次列车上,辛凤花坐稳后,向停靠在一站台的49次列车看了一眼。她恰巧看到49次车窗中的上官蕊菲、夏侯特。辛凤花忙打开车窗、伸手窗外,向他们打招呼。公孙南见了,也伸头向49次列车上的人呼喊。
49次列车上,上官蕊菲高声对辛凤花说:“努力学习!你代表着鲁村所有知青的心愿。”武麟主任大声叮嘱:“想着给俺们来信。鲁村的乡亲们惦记着你们。”同时响起欧阳云若的不合谐声音:“公孙南,你欠兄弟们一顿饭。什么时侯请?”
256次列车上的公孙南忙说:“请,请!咱们以后再见面的时侯请。肯定请!”
“哼!”49次客车上的欧阳云若一声冷笑,“再见面的时侯请?还不定什么牛年马月呢!你可拉倒吧!”蹦得高也趴车窗责怪256次车上的公孙南:“你咋净说这些让人捏嘴的话呢?别许愿了。”
256次列车上,辛凤花见男知青打嘴仗,便到车厢朝向着二站台的车窗,向魏秀芬、小点声等女同胞挥手:“再见!再见啦!”车下的小点声叮咛:“你在学校好好学习,给俺们姐妹争点气!”魏秀芬说:“希望你好好学习,往后多为‘四个现代化’作贡献!”
说着、说着,郑瑜想起来问:“司马呢?他咋还不麻溜下车?想坐这趟车走啊?”话音刚落,司马宏图已来到车门处答话:“我坐不起这车。票太贵啦!”随着话音,司马宏图下车了。紧接着,便见到摆动着的绿色发车信号旗。--256次列车缓缓驶动了。
车上面,辛凤花边擦泪边向二站台上的魏秀芬等女知青告别,向郑瑜等鲁村乡亲告别。公孙南则在反方向的窗口朝49次列车上的夏侯特、皇甫东照与蹦得高等人高声致意:“再见!” “哥们再见!”“乡亲们再见啦!”
开往晒网场方向的256次列车驶离二站台后,众人又看见了停靠在一站台的开往雾松方向的49次列车。小点声指着49次列车问:“咱们上那趟车去送送回家的上官儿他们,赶不赶趟?”司马宏图说:“256次车开后四分钟,去雾松的49次车才开。”女知青们听后,随着鲁村人下站台、越铁轨,向49次列车奔去。
她们刚从反面爬上一个敞开着着车门的车梯,就听到车厢里面蹦得高的声音。
上官蕊菲坐下后,欧阳云若对夏侯特、皇甫东照说:“那边挨着过道的67号座位旅客,再有几站就下车。你们盯着那个座,等67号座位的旅客在前方车站下车后,你们再换座、向一起靠拢。”
夏侯特把〈北大荒〉酒拿出来递给欧阳云若,说:“哥几个都走了。这酒给你留下吧。--心烦、睡不着觉的时侯喝”。欧阳云若没有接酒瓶,说:“酒,还是你这个酒鬼自己留着吧。--你们在路上喝。你别忘了给我捎烟就行啊!”
蹦得高招呼欧阳云若等人说:“别唠啦,别唠啦!走,下车。快麻溜下车!有啥话在车下边唠。”
蹦得高领着众人走到车厢的洗面池附近时,恰巧小点声等人刚从二站台方向的反面车梯爬上来。蹦得高忙大声说:“都这时侯啦,咋还上车呢?麻溜下车,要开车了!”小点声听后惊叫:“唉呀我的天妈呀!麻溜的,快点下车吧。别把咱们拉跑喽!”她嘴说着,脚底下没有停步,向一站台方向的车门走去,下了车。
蹦得高走到车门口时,站在月台上的小点声伸出手要帮扶他下车。蹦得高看了小点声要抱孩子般的恣势,急恼恼的说:“躲喽!一边喇呆着去!”小点声刚闪开车门,蹦得高便单脚点车梯来了个燕子点水式,“嗖”的一声从车梯上蹿出。随即,他象雄鹰捕兔似的稳稳落在站台上。鲁村的乡亲们见了,连连发赞美之词。就连最近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欧阳云若,也忍不住称颂了一句:“噫!没看出来呀?你还真有两下子呢。”蹦得高的脖子向上扬了扬,傲然的问:“那你寻思啥呢?!”小点声惊叹:“唉呀妈呀!‘瘸子蹦高--腿(忒)好啦’!”气得蹦得高骂:“就你不会说人话!学毛驴子叫唤吧。”小点声自知语失,解释:“人家这话不是‘林子里放屁--臭雀(凑巧)吗?掌柜的别生气。”鲁村众人见了低声笑。
这时,随着一声汽笛鸣叫,49次列车启动了。
“再见!”“再见!”“回去抓紧看胳膊!”“到家后别忘了来信!”在一片告别的话语声中,夹掺着车窗下跟着驶动的车辆小跑的郑瑜叮嘱声:“夏侯儿,送上官儿的这一道,你可千万别喝酒啊!”夏侯特连连点头:“不喝,不喝。保证不喝酒!”
49次列车上,上官蕊菲看着送行的人们,看着这片自己曾经用汗水浇灌过的土地,看着这个使自己肢体伤残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泪泉的支流流淌到了嘴里。上官蕊菲一边向下嚥咸咸的泪水,一边向车窗外挥左手,哽咽着:“再见!再见了鲁村!再见了第二个故乡!”病返回家的他,脸上的泪泉伴着苦涩的笑。
站台上,欧阳云若看着南方的雾松方向,看着已经越来越远的49次列车。列车载走了与他欧阳云若同命运、共呼吸的几名知青。知青们在这片蛮荒的黑土地上,洒了汗水,献了青春,埋了梦想,有的甚至病残了身体。现在,他们不得不又回到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去寻找、谋求生存的资格。
欧阳云若又扭头望了望去晒网场的东行方向。256次列车载走了他的希望、梦想;载走了有资格实现他欧阳云若心中理想的辛凤花、公孙南。留给他欧阳云若的只有失落、怅惘。
司马宏图被姑夫领到铁路货车专用线时,见他所要搭乘的货车专列正在由机车牵引车体进行连接、编组。编组完毕后,他们上了货车尾部的守车。
姑夫与运转车长谈话时,对面瞭望窗座位上的货运员对司马宏图说:“走,跟我朝机车要点媒去。备品员给守车上的媒太次、不起火。”
俩人来到前面机车处时,火车头正在加水。货运员对擦拭、保养机车大轮的大烧说:“要点好媒点炉子。”大烧说:“后面那几节敞五零装的都是媒。你们可倒好,‘仓老鼠朝老鸹借粮--舍近求远’,跑到机车这来要媒来了”。随后,大烧让机车上的小烧弄下来些优质煤。回到守车时,姑夫正向运转车长告别。司马宏图与运转车长一起送走了姑夫。
开往雾松方向的49次列车出站后,上官蕊菲看了眼茶几桌上的〈北大荒〉酒,对夏侯特说:“我没有想到走得这么匆忙,没时间处理咱们的‘嘟柿酒’。你回来时,千万想着把酿的酒处置一下。”上官蕊菲将制酒的发酵、搅盖、滤浆、灭菌、灌装、密闭存放等工艺及工序交代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