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灰色中。
队伍很长，望不到尽头。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笑容，可是却感受不到他们的喜悦之情。
一路上敲锣打鼓，却听不见声音。
这是一支接亲的队伍。
新娘坐在婚轿里，一袭红衣。
红色的嫁衣上有泪湿的痕迹，不断有泪珠自新娘的脸庞滑落。
队伍在前进，不急不缓，没有人说话，世界一片死寂。
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人，似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这条接亲的队伍了。
他们穿过城门，整座城都空荡荡的，了无生气。
穿过街道，他们终于在新郎的家门口停了下来。
婚轿被放了下来，新娘掀开帘子，独自一人走了下来。
整条队伍保持着肃立的姿态，看着新娘一步一步走了进去，一动不动，像是发条不再运转的木偶。
没人搀扶，也没人领路。
看样子新娘也不需要，她对这里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自然而然地浮现于她的脑海。
新郎的家是这座城里唯一有烛火的人家，大红灯笼悬挂着，显然为了这次的婚事特意装修了。
走过门道，穿过回廊，新娘终于来到了那扇门前。
她伸手抵在门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
没有人会催促她，可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在一声叹息后，新娘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即使隔着红盖头，看得很模糊，那道身影仍是那么的熟悉。
就算是看不见，仅凭气息，新娘也能认出他来。
新郎起身，来到门前，伸出手，邀请她。
虽然是在这小小的房间中，但是这一黑一红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极为鲜艳的色彩。
新郎扶着新娘坐下，然后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如意，掀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怎么哭了？”新郎轻声问道，为新娘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新娘没有应答，只是看着他，想要将他此刻的样子记住，融进自己的灵魂中。
她怕。
怕会忘了他。
新郎笑了笑，显然他知道答案，她在想什么，他一直都一清二楚。
“我一直都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已经想了无数遍你会是什么样子，直到现在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才知道，你比我想象中更美。”新郎说道。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给新娘倒了一杯，酒香飘逸，未尝先闻便已有三分醉意。
“陪我饮这最后一杯？”
“嗯。”新娘轻轻附和。
两人举杯，勾手而饮，算是喝过了交杯酒。
就在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外面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一般，染成了沉沉的黑色。
新郎看了一眼，脸色很平静，倒是新娘脸色变了变，若不是有胭脂水粉掩盖，怕是会被发现脸色苍白许多。
天变冷了。
新娘站了起来，开始动手解衣，来到新郎面前的时候就只剩下内衬了，只要脱下来就可以窥见那令人垂涎的春光。
就在新娘要动手的时候，新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了下来。
“够了，你我之间无须此节。”
新娘双眼中柔情似水，晶莹闪烁，终于是忍不住扑进了新郎的怀中。
这一刻，两人紧紧相拥，恨不能刹那永恒。
只是天色并不解人意，黑沉沉的天似乎真的要倾压而下，抬头便可发现天地之间的距离很近，似乎触手可及。
新郎伸手抚摸着她的头，眼中闪过一幕幕曾经的美好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新娘的身影。
或害羞，或痴笑，或小生气，或盈盈一笑，或纯真烂漫，或古灵精怪······
新娘的双眼变得红润了起来，她又何曾不想起这些画面？
只是越想心便越痛。
“你可以不来的。”
“若我不来，那便会是我永生弥补不了的遗憾。”
“你可曾后悔？”
“初见时便后悔了，后悔没能早些与你相遇。”
新郎得意地笑出了声，听得出来他很开心，开心得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糖果的小孩一样。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也变成了怕死之人。”他说道。
很难想象这句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若是被世人听到，怕不是会成为笑话流传后世万年。
“若有来世······”
新郎知道，即使世间真的有来世，那也不是他这种人该享有的。
天气再度变冷，天地间开始下起了雪。
雪花飞舞，一片片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真想和你再次漫步于雪中，待雪花落满黑发，也算是我们携手走一遭，一齐走到白头偕老了。”
新娘死死地抱着他，不愿放手，那种想把最重要之珍宝留在身边的感情不以言表。
“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新娘螓首轻抬，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双眼中的莹莹泪光更是为这绝美增添了无限的柔情蜜意。
“夫君。”
“娘子。”
新郎脸色释然，将新娘推开了。
“今生已无遗憾，动手吧。”
天地间变得压抑了起来，这股极度的压抑变成了刺骨的肃杀。
新娘抬起素手，将他送给她的发簪取了下来，她的手抚摸着发簪，颤抖着握着它抵在了他的胸口。
天地间无数道目光聚集而来，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刹那失去了呼吸。
新郎握住新娘另一只手，以掌心对着簪头，然后猛地发力，整根发簪都没入了新郎的胸膛。
炽热的鲜血顺着簪子流了下来，与她的手掌一接触，便像是火灼烧一般的疼。
但她不愿放手，手掌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这种疼痛。
新郎在最后给她留下了一个笑容，这也成为了她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
虽然他刚刚才说了自己怕死，可是面对注定要到来的死亡之时他却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寻常的小别离，很快就会回来一样。
新郎就在她的面前慢慢消散，只有那支发簪掉落到地面上，将佳人惊醒。
也将这整个世界惊醒了。
在门外的接亲队伍忽然间活了过来，他们抖落掉身上的积雪，一个个“雪人”变成了鲜活的人。
他们恢复了生气。
脸上的表情不再是诡异而别扭的笑容，而是由衷的开心笑容。
他们在欢呼，锣鼓声一时间大响，一派欢乐气氛。
整座城都活了过来，每一个角落都在欢呼。
弥漫在天地间的肃杀之气也在瞬间消散无影，整个世界变得鲜活了起来。
但新郎家里的烛火却都熄灭了，与整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新娘捡起发簪，手中的鲜血居然融进了发簪中，成为了发簪的纹理。
她取了自己的一滴泪，将之封进了发簪中。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也是他的死亡之日。
来时世界是悲伤的，走时世界是欢喜的。
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