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彻骨冷风吹过光秃秃的银杏林,手里的书,翻了好几页。刷刷翻书声,让士卿低了头,墨蓝书皮没有任何文字,他从头翻起,才发现里头全是云殊的心里话,那些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心里话。
他一页一页翻着书,手越来越抖,嘴越来越抖。眼眶里的无根水连珠成线,连连滚落:“小殊……”
云殊在云家,过的是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只因云江不疼,母亲是婢女。顶着公子的名头,却无靠山,下人们在他处受了气,皆是在他这里出气。
到了年岁他不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坐在堂内听夫子讲课。只能缩在窗外,知道后来哥哥们要他完成夫子的课业,才赏了他进屋。
在云府,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死活,除了他那可怜的娘亲和云思妹妹。
而后母亲也离开了,剩下的只有相依为命的云思。直到被牵连流放,与云思生离,流放路上,一旦押解的官兵要撒气,他就会被哥哥们推出来,直到被士卿捡回家。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除娘亲和妹妹之外的人的温暖,当士卿将衣衫给他,与他一起分那一碗粥,替他热敷散淤,为了他安全,让他姓王,以后一道过活的时候,他觉得士卿就是他的一切。
士卿偷鸡摸狗,他以为他只是想要吃鸡蛋和肉包子。自己捡了一夜柴禾,只为他一个鸡蛋,一口肉包。
当士卿背着他,求医问药的时候,他在士卿的背上,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所有,便是那时死去,也已无憾。
士卿陷入朱立天圈套,他知道那个心理变态的张公公是看上了自己,也是士卿好赌,才让朱立天有可乘之机,他被朱立天献给了那个张公公。
几日时间,他生不如死,可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从,士卿会受难,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终于,他被放了回来,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云殊倒在了鸡蛋黄家门口,鸡蛋黄将他送了回去,当士卿再次抱着他的时候,他犹如溺水遇浮木,即刻要让他带他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回来了,再也不要想起过往,朱立天到底还是给了他银钱,他希望和士卿可以再次重新开始。
云殊爱银杏,当他看到西棱这一片银杏林的时候,他觉得可以在这里和士卿长久。
遇到了博明,遇到了锦云,二人有了营生,有了新家,那段时光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士卿因为锦云的一声公子,越发的想做个读书人,云殊便要士卿去读书,他聪明,定然是有前途的。
士卿要改名是因为锦云,那是云殊第一次,心中抽疼,他知道他不可能和士卿一生,士卿终会有心爱之人,而也是那时候他第一次是意识到自己对士卿不仅仅是对兄长的敬爱,对恩人的依赖,还有别的……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别的。
士卿说他是象姑,他知道士卿是玩笑话,可那段不愿想起的过去又再次被唤醒。他恼怒,只觉自己肮脏无比,于是他将自己沉在了冰冷的河里,希望那刺骨的冷能将身体洗干净。
他这一遭吓坏了士卿,也吓出了博明的心。
博明送他玉印,士卿赌气说要送他个大的,当时心中涌上的甜意能让他开心上好几日。
二人同过清明,同祭亲人,云殊将士卿介绍给了娘亲,那是他心中之人,他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士卿一门心思读书,云殊一门心思赚钱养家,顺带照顾他,见着端砚,省吃俭用要买来送他,那时候士卿说一定要让他过上好日子,他听进去了,却不敢当这句话是承诺,士卿终会成家立业,终会离开他的。
博明带他过中秋,他被天香阁里那象姑吓到了,又想起了以往,那是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也是这个中秋他得了灯,后来士卿中了秀才,他比自己中了还高兴。同时也知道博明取字文渊,送了自己笔,全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云殊并不排排斥,博明虽是男人,他是这世上出除士卿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比士卿更温柔,更周到。
那日他看到了掌柜手里的东陵玉,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士卿,他磨了两个色子,一个给自己,一个送士卿,每面只有一个点,他想告诉士卿。他是他的所有,他的一切,一生只他一人足矣。他对他相思刻骨,却无法明言。士卿问起还编了个蹩脚的缘由,士卿这傻子也听不出来,信的真真的。
博明离开,吻了他,他不反感,却也不欢喜,见士卿生气,心中竟莫名高兴。他没有恨博明,只是觉得有些尴尬,他舍不得这个万人眼中闪着神光,对自己好的博明,即便他离开西棱,他也不想失去。
他一心要成全锦云和士卿,他都想好了,木屋留给士卿和锦云,他可以在银杏林里自己再造个小屋,与他做邻居,以后锦云和士卿的孩子长大,该是会替自己收尸的,他可以这样一辈子守着士卿也很好,至少他心里满足了。
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士卿和锦云没走到一起,当醉醺醺的士卿抱着自己的时候,云殊想反抗,他怕士卿清醒二人就再也没有以后了,他怕士卿知道他的心意,会疏远他。
可士卿吻着他的时候,一切的打算都化为飞灰,毫无踪迹。
士卿只给他留下了两个字“恶心”,这两个字日日煎着他的心。陪伴着他往后所有的日子。
发现金簪,而后发现金簪的秘密后,告诉士卿真相成了他唯一的愿望,他不在奢望自己能一直陪在士卿身边,只希望他能知道所有找到家人,从今往后喜乐安泰。而他也将永远消失在士卿的世界里。
博明对他太好,京都一番来回,他已经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与博明那一夜他想成全博明,也成全自己,难得他这样的烂人,博明还视他如珍宝,分开多年也不曾忘记。
云殊最后一日,已感知到自己的时候到了,他让锦云扶他到了院中,靠在躺椅上,望着那一片正金灿灿的银杏林。
他的体温再也没法将那东陵色捂地温热。还是星儿发现他这个‘爹爹’没有了动静。吓得大哭,锦云才发现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