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林又默默抽绿还金三个轮回,云殊早早来了含稀斋,刚提笔,只听得掌柜的一声:“呦,赵公子,呀,该叫赵大人,您可好些年没来了……”
云殊抬头,正正是赵博明,正摇着扇子,跨步入店,见到自己,微微一笑,唤一声:“子同”
云殊即刻搁了笔,脸上漾开了久违的笑意:“文渊哥哥……你怎么……”话说一半,又转了脸色,“你莫不是?!”
博明扇子一手,搭了搭他的手:“放心,你又不让我辞官,只是回来探亲。”
云殊的心落地,讪讪一笑,还好博明已经没那么冲动了。
博明见他似乎又瘦了。身无几两肉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脸色也有些惨白,脸色不免浮起一丝担忧。
“文渊哥哥这几年可好?京都……都好吗?”云殊问道。
博明知道他的意思,脸色的笑意收了些许:“好,都好的,你放心……子同……身子可好?”
云殊清了清嗓子,道了声:“极好的。”
博明见他明显是想咳又压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子同,陪我用饭?”
云殊一愣,道:“好,不过现下还早,文渊哥哥若有时间,随我回家一趟,还有个人你要见见的……”
“何人?”
云殊调皮一笑,不作答。
看着云殊带着博明离开,店里小哥凑了上来:“掌柜的,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赵大人还没娶亲呢……是因为……”小哥话没说完,掌柜的手里鸡毛掸子当头一记:“嚼什么舌头,碍不着你什么事就闭紧嘴,知不知道祸从口出!”小哥乖乖回头晒书去了,掌柜的看着二人背影叹了口气,拿着鸡毛掸子继续干活。
粼粼马车驶来,木屋里头踉踉跄跄出来一个小娃娃。云殊和博明下了车,小娃娃远远的张开双手朝云殊扑来:“爹爹~抱~”
云殊一笑,将孩子抱起。
一旁的博明和青檀以看山崩地裂的眼光看着云殊:“子同,你……”
“小殊哥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锦云从厨房出来,看到来人,剩余的字尽数被风吹走了,只愣在原地,定如洪钟。
云殊的目的达到了,稍稍收了脸上的笑意朝锦云道:“文渊哥哥回来几日,诓他来看看,每每他有信来,你不都是紧张的很吗,怎么,傻了?”又对怀里的孩子道:“星儿,去,找娘亲去……”
放下孩子,孩子溜溜就往锦云那跑,嘴里还喊着娘亲,直到孩子撞她,锦云才回神,微微一笑,脸上红霞两片:“赵……赵公子来了,许久不见了……”
博明有些发愣,怎么云殊会和锦云在一起,还有了孩子?看着孩子的模样,该是云殊回来二人就在一起了。
“文渊哥哥,亭下坐坐?”
博明便一直是懵地状态,跟着云殊坐进了扫金亭,锦云手脚麻利的的沏上了一壶茶,星儿则又爬上了云殊的腿,要他抱。
“星儿,叫明叔叔……”云殊指着博明道。
小娃娃钻在云殊怀里,如一只小兔子,偷偷看着博明,却始终不开口,博明朝她一笑,她一害羞将头索性埋到了云殊的腋下。
“子同,这是你和锦云的孩子?你们何时……”
云殊咳了几声,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说来话长,星儿还小,分不清,总喊我爹爹,家中无旁人,想着待她长大能区分了,也就不随便叫了,如今也由着她,孩子……是杨员外的,锦云……”
云殊正说着,锦云子再次入了亭子,手里捧着些许糕点,糕点一放下,星儿便伸手要抓。锦云手一拍,星儿便又缩了回去,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云殊喊爹爹。云殊便拿了一块塞给她。
星儿小嘴一张,三两口吃了个干净,眼睛又直勾勾盯着糕点。
“赵……大人,这几年都……安好?”锦云坐下,怯怯问道。
博明连连点头,道了声:“安好”。
“安好便好……”锦云又抬头看看站着的青檀,二人一对视,又收了眼神,自觉云殊该和博明有话说,起身抱了星儿:“你们聊,我带星儿去里头了~”
见锦云起身,抱着孩子进了云殊原先的屋子里,临被锦云抱起,星儿小胖手抓了块糕点,急吼吼往嘴里塞。
“子同?究竟发生了什么?锦云不是嫁了杨员外,不过才几年,怎么……”
云殊点了点头,茶杯又朝他推了推:“是要与你说的。”
云殊从京都回来后第二年入春,锦云有喜了,本来也是与他没什么关系的,锦云有了孩子,也不管杨员外是不是在外面胡来,知道回家就行,她的余生就指着孩子了,可天有不测风云,怀胎到五月左右,杨员外去临县做生意,在道上被截杀了,官府是抓到了那伙匪徒,可杨员外也的的确确死了。
杨员外家中无妾,可他与死了的发妻育有一子,那杨公子为了独吞财产,造谣锦云和云殊有染,说孩子是云殊的,把锦云赶出了杨家,为此孙老汉还带着锦云上门闹过一次,杨家人自然众口一词跟着新主人,锦云一家本就无权无势,杨公子未免麻烦,甩了一笔钱给孙老汉,孙老汉竟然不闹了,而外头说孩子是云殊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地满天飞,孙老汉嫌锦云丢人,外加算了一笔账,觉得现下养着锦云不说,几个月后还得养个小的,就直接将锦云赶出了家门。
锦云无处可去,到处遭人白眼,她一个女子大着肚子,云殊便将她接回了,外头爱怎么说怎么说,云殊本就觉得自己是个烂人,锦云如今名声也不好,往后又带着孩子,估计没人会娶她,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相互有个照应,日子也好熬一些。
锦云和孩子住在云殊的房间。云殊住士卿房间,后来孩子便出生了,锦云打理着家里,偶尔还卖卖菜果。云殊去含稀斋,得空还可以帮锦云带带孩子,锦云给孩子起名叫星月,三个人就这么过着……
博明总算了然,他回头望望木屋,锦云正抱着孩子在窗口看着他们。见博明看她,又瞬间避开了他的眼神。他知道锦云对他的心意,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只觉锦云此生可怜,不过往后该是能和云殊安生过日子的。
“子同,不若你和锦云去雾凝歇住吧,我又不在,空着也是空着。木屋到底是在城外,也不方便。那里到底还有人照顾。”博明道。
云殊摇了摇头:“就这里了,住惯了,自己的家……”——他和士卿的家。
博明也知道劝不动他的,却总是不死心。
午饭是一马车都带去了雾凝歇一起吃的,星儿很调皮,整个雾凝歇乱窜,害的一屋子老少都追着她。饭后博明命青檀带着锦云和星儿上街采买,说送些东西给星儿,锦云望了云殊一眼,见云殊一点头,便跟着去了。
博明和云殊登上了后院那高高的凉亭,眺望着他后院连着的一片金黄满地。
一阵风吹来,云殊不自觉拢了拢衣襟,博明赶紧褪下披风,替云殊披上,又替他系好,调笑道:“子同,若放以往,我送东西,你总是不肯轻易要的,怎么这次如此爽快了?”
云殊也不客气,都这么多年了,脾性都知道了,客套来客套去,累!
“文渊哥哥说星儿和锦云?”
“嗯!”
云殊一笑:“你是为了他们好,为了我们好,想来往后整个城都会知道赵大人是如何的宠着星儿的,往后的闲言碎语该是不会乱飞了,我们三人的日子也好过些。说不定还有不少会来木屋巴结的。”
“那我是不是惹麻烦了?”博明道。
云殊摇了摇头:“边城小民,汲汲营营的由他们去了,总比往常要好上不少,星儿也要长大,不能让人指点,日子久了就都淡了,挺好……劳你费心了。”
博明一听,这才释怀,他望着云殊。云殊望着金林,若是可以他倒是想与他在雾凝歇一辈子,只是云殊不愿,这么多年了……
博明忽然伸手,揽过云殊,将他靠在柱子上,一气呵成。
“文渊哥哥?!”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这样?!
“子同,真的不可以吗,我们可以一起照顾锦云和星儿!我……我一直想着你。”博明道。
“一起照顾?如何照顾,你将我们带去京都,还是你又想辞官留西棱?”云殊目光锐利。
一说到辞官,博明如本能般想起,此前云殊义正辞严的说过再提辞官便永世不见。
“我……”
“文渊哥哥,不可以!”云殊回地很果决,“你终会有妻,终会有的!”
“不会!”博明突然朝云殊怒吼。
他怨愤云殊莫名的坚持,让他跟他在京都他不愿,那他辞官跟他回西棱他又不肯!此前没做官不都好好的!差的不是他做什么,差的是做这些事的人,若是士卿,如何他都愿意的。
“文渊哥哥……”
博明紧紧抱着他:“子同……许多年了,真的……许多年了……”
云殊长呼一口气,回抱着博明:“文渊哥哥,此生我注定是要欠你了……”
博明只紧紧抱着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夜饭还是在雾凝歇用的,一整个下午,云殊都没有离开,博明让他读民间小故事,自己躺在他腿上,他就让他躺着,给他读;博明让他陪他下棋,他就陪他下棋;博明让他给自己再画一个扇面,他本想画子期断琴,怕博明多心,最终画了一幅《月下幽兰》,于博明而言,云殊如兰,于云殊而言博明又何尝不是他的明月。
博明拿了扇面很是高兴,想起要挂个扇坠,联想到此前送给云殊的玉坠,看向他腰间,却只有孤零零一颗东陵色,想张嘴又闭了嘴。
博明今日酒有些多,云殊也陪着,脚下有些飘忽,却还算清醒,星儿睡得早,博明差青檀将星儿和锦云早早送了回去。
博明攥着云殊下午送他的扇子,跌跌撞撞走向云殊,这一幕似曾相识,可云殊却无半点担忧,他迎上去,扶着博明,任由博明靠在他肩上,将他揉进怀里。
博明在他肩头呢喃:“我心昭昭皎如月,兰心悠悠远如山,远如山……子同。”
云殊心中的歉疚决堤,他安抚着博明,和青檀一道将他扶入寝房。
饮了酒,路过院子又吹了凉风,他一阵头晕目眩。青檀伺候了博明,又给云殊打来了水:“殊公子,青檀没备下客间,还请殊公子今日替青檀好好照顾我家公子吧。”这是青檀第一次听着是请求,却不容拒绝的语气对云殊说话。
云殊见他眼神无比坚定,又看看床上的博明,点了点头,青檀便关了门退下了。
已近入冬,门一关,却发现对开的窗口依旧在往里灌冷风,云殊关了窗,却呛了一口冷风,一阵猛咳,口中又有了熟悉的腥味,借着月光看了看窗棂,还好没沾污博明家。
取出手帕吐出那一口血,又顺了一口茶,温润的茶水滑入喉咙,缓和了不少,可头却依旧发疼。
床上的博明一声呢喃,踢了被子嚷嚷着要喝水,云殊急忙到了水给他,扶起他让他喝下,博明半睁着眼,竟发现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是云殊,一把握住了了他的手:“子同,你没走?”
云殊被他握地生疼,点了点头:“你可有不适?”
博明愣愣摇头,起身坐直,目光如万千铁链锁着云殊。
云殊端着空了的茶碗问:“还要不要喝?”
博明一点头,云殊便要起身,博明猝然一拉,云殊一个不稳,倒在床上,手中茶碗落地,待他反应过来,博明沉醉的脸已近在咫尺。
“不喝了,子同,别走了……”下一秒嘴砸了下去,又准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