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拖着两捆柴禾入了南水城,扣开了庄家的后院门。
开门大吉,肥头大耳眯眯眼的庄老爷正在院中手托紫砂茶壶仰天饮茶,见二人拖着柴禾,甩着一身肥肉,乐呵呵粘了过来了。
“啧啧啧……这柴也太湿了。王大,你这柴一日不如一日了……”目光移到云殊身上,斜着脑袋端详一阵:“哪来的孩子,长得不错,啧,怎么看着面善……”
闻言,王大一个激灵,可不面善么,他老子,那画着逆贼云江榜到处贴着呢。
王大不着痕迹的把云殊往身后扯了扯,自己钻到庄老鬼面前,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庄老爷,您定是被家里国色天香的姨娘撩花了眼,这柴可绝对是干地发燥,您看看……”王大手捡着一个细小的树枝,稍稍用力便是清脆的一声。
说起买卖,庄老鬼收了笑意,烦躁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这两捆柴,顶多五个子儿,多一分没有……”
王大嘿嘿一笑:“您说了算!”
接过钱,拉着云殊逃也似的离开庄府,抽了空,路边捞了一指稀泥,抹了云殊一脸花猫。
“我会连累你……”身后的云殊轻声道。
“你闭嘴,你我都露过脸了,当真有事儿,除非扒了皮,不然我是躲不掉的。”
云殊被他拉着,本以为同往常一样,换了一捧米,两个馒头便回家了,结果随着那色子声,嘈杂声越来越响亮,他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是赌坊!”云殊拉着他的衣袖。
“我当然知道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玩两把,哎……”王大望着那‘广源坊’那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眼中恨慕之色尽显。
云殊正要劝他,赌,沾不得,却被一旁阴暗巷子里的一声喊,给硬生生封在了嘴里。
“王小爷,那儿你就别想了,来吧,照旧,抓天九?”
云殊寻声望去,一堆人蹲在地上围着一只矮桌,衣衫破烂不堪,胡子邋遢,看样子,是二人叔父辈年纪的,不像有正经营生,像是等散活儿的。
“老葫芦啊……”王大手里摩擦着方才给的五个子儿,又看了看云殊,“今儿不了,等上供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云殊暗自安心一笑。
“哎呀,有什么关系,一个子儿的事儿,少喝两口粥一样的,你多兑些水不就完了,留两个子儿就成了,搏一搏糙嘴馒头变大肉包子!”那老葫芦招揽他,一群人跟着起哄。
王大手里的铜子儿越摩擦越快。
云殊拉着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王大咽了咽口水,那老葫芦的声音又钻来:“今儿怎么这么磨叽,痛快些,一个字儿,天门、地门,还是上门、下门啊,你若不玩,这把就开局了!”
“天门!两个子儿!”王大塞了三个子给云殊,还没待云殊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钻了过去。
云殊小跑几步站在了他身后。
云殊看不懂,只见那四方的木板上上下左右,堆着几个铜子儿,四个人,每人手里握着两块竹片,包括正对着竹片哈气的王大。
“给小爷来个至尊宝!”王大摩擦竹片一阵,又哈了两口气,手捂着竹片,缓缓推开,好一阵磨,嘴角在慢慢勾起。
“摊牌!”老葫芦道。
其他二人摊了牌,老葫芦笑嘻嘻的把左右的子儿都收到了自己眼前,压不住的笑意。
王大一看,锁了锁眉头,狐疑的看着老葫芦。
“王大,该你了!”
“知道知道,别催,我就不信你能大过我!”连着我字,王大手里竹片往桌上猛一拍!成竹在胸,肉包子在向他招手了!
只见那老葫芦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碰进!”手中竹片潇洒在摊在桌子正中,而后手缓缓伸到王大面前,在王大死死锁住的目光中捞走了他那两个血汗子儿。
王大一拍桌子,起身啐道:“什么鬼运气,老葫芦你养小鬼了!这俩子儿,我当孝敬老人了!”
说完头也不回,疾步走了,云殊在身后跟的追的辛苦。
好容易追上,拉着他的衣袖:“赌,碰不得,王哥哥……”
王大正在气头上,抬手一挥,撇开他的手:“老子九点,九点,顶天的大,就因为他是庄家,碰进!靠!碰他老娘的进!气死老子了,等我有了钱我也要坐庄,我输死他们!”
“王哥哥,往后咱不玩了!”云殊轻喘着气道。
“不玩?怎么能不玩!我要进广源坊,我馋死他们这群老小子!”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朝云殊伸手。
云殊摇了摇头。
“拿来!买米!”
云殊还是摇头,王大无法,拖着他到了米铺,云殊自己将三个子儿给了掌柜,换来一捧半的米才放心。
二人出了城,没走几步路,呼呼西北风卷着一股鸡屎味儿,扇地二人满脸通红。
王大突然收了脚步,抱手斜眼望着远处的一个屋棚子。
“怎么了?”云殊抱着米袋问道。
“看见没,鸡蛋黄家的鸡棚!”王大指着那棚子道。
云殊愣愣点头,不明原由。
等等!他该不会真的要去偷鸡蛋吧!
“鸡蛋黄那狗杂碎,老子摸过他们家一两次鸡蛋而已,至于吗……”
“王哥哥,不问自取便是……偷……”云殊‘偷’字隐没在呼呼西北风和王大的杀人眼神里。
“王哥哥,咱们可以攒够钱或着拿柴禾跟那个蛋黄兄换……”
“换?还蛋黄兄,你是不是傻!臭鸡蛋黄嫌我偷他家鸡蛋?可巧,老子今天触了霉头,鸡蛋不稀罕了,老子要吃鸡!”
只见王大,挽起袖子,弓着身,朝那鸡棚溜去。
云殊五岁开蒙,受的教诲不允许他袖手旁观。只得依着他的样子溜过去拉他。
王大稳准狠地抓了一只脚,惹得鸡窝里咕咕一阵乱叫,霎时鸡毛翻飞,鸡屎满天,想必下一刻那‘臭鸡蛋’的娘,就要出来了。
王大逃出鸡窝,跳出篱笆,却被云殊死死拽住:“王哥哥,不行的!真的不可以!”
“你放手!”
“好你个兔崽子,偷鸡蛋不说,还要偷我的鸡,总算被抓现行了,橙橙,拿绳子,把这三只手给我绑了,咱们抓他去见官!”胖胖的黄婶从屋里出来,手里扬着扫把,那嗓门,这头喊一声,那头官老爷就能听见,威力堪比登闻鼓。
王大看着云殊,咬牙切齿,白眼翻到了天上,把那鸡一甩,抽开手,开始狂奔。
云殊抱着一小包米,气喘吁吁地回了草屋,门已经被堵得严实,隔着缝隙看到王大坐在床沿,脸色差地要杀人。
“王哥哥……”
“嚎什么丧,哪个是你哥哥,老子今天输了不止,想吃个鸡,你竟然还帮着外人抓我,摸个九还能输,我就是要吃个鸡蛋,吃个肉包子,我特么怎么就这么难,输!殊!对,就是你站在我身后我才会输,叫什么不好,非要叫殊,我就多余救你,老子后悔死了,你滚,你给我滚!”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滚上已经变成了大吼。
云殊咬了咬嘴唇,默默放下手里的米:“王哥哥,当真不能偷的……”
半晌没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番折腾,日已归山,王大的五脏庙闹了三轮,终于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透着门缝往外瞧。左右瞧了一阵,开了门,半透的墨黑旷野,一轮银甲弯月当空高挂,呼呼而过的风,吃的木门吱呀作响,脚下是那袋三个子儿换的米袋,云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