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依旧替观里誊抄着经文,小道童也跟他混熟了,跟着兄弟们入城采买,回来都要兴奋地跟云殊说上半日,直到被年长的师兄揪着他的耳朵拖走。
云殊依旧凉亭里等着,风雨无阻。
是日,云殊正全神贯注抄经,忽然一双小手蒙上了他的眼,他微微一笑:“一心……”
小道童松了手,瘪着嘴:“子同哥哥,怎么每次你都知道是我。”云殊偷摸一笑,这观里还有谁会到他这里来调皮,一双小手,连猜都不用猜。
“下次那我装着不知道可好?”
云殊这么一说,一心更不依了:“不要,那就成了逗我玩了,我会觉得自己很蠢的!”
云殊淡淡一笑,真是个不好伺候的小东西。
一心正吵着云殊,云殊只微笑着哄着他,忽然,归胥一声唤,一心立刻规规矩矩现在一旁,乖乖行礼。
“莫缠着云殊了,就要晚课了。”归胥子一句,一心称是,乖乖离开了,临走还朝云殊做了个鬼脸,云殊微微一笑送他。
“道长此时过来是有事?”晚课归胥也会和弟子们一道的。该不是特地来寻一心的。
归胥点了点头:“今日去城南,紫云观,途径京都大道,得一人消息……”
云殊凝视着归胥,瘦弱的胸膛起伏明显:“他……怎么样?”
“王大人很得官家和太傅赏识,已赐了宅,正在寻管事先生,就在明日。”归胥道。
听闻是好事,云殊心落,他的卿哥终于过上好日子了,此前总说要当大官,妻妾成群,如今当官已实现,后面的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见云殊笑着发愣,归胥摇了摇头:“云殊,是打算常在我这灵虚宫了?”
云殊回了神,不解看着归胥,归胥绝不是会赶他走的人。况且,这经书他还差个尾巴就能誊抄完了。
“管事先生,云殊该是能胜任的……”归胥说完,朝他一笑,转身离开。
云殊莫名有些慌,却不知为何心慌,归胥那一句说出口,已成了云殊心中的决定,他是要去的,可是见了会怎么样,他会生气,会发怒,会再骂自己恶心吗?
这确实是个机会,能进他家门,在家里总归不用担心别人知道什么而风言风语。
一阵阵的心慌,让他手有些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云殊握了握拳,回了房。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师兄弟们正好开始早课,他背了包裹,给归胥子留了封信,便离开了。
云殊一路打听,探花郎的宅邸人人都知道,云殊穿过热闹的大街,一路上行人三两结伴,轻松自在,谈笑风生,可云殊却心中忐忑异常,终是在路人指引下一路行到一座翻新的宅门前,匾额上挂着王府二字,大门大开,门庭若市,因为今日王大人府上招管事先生,不少人前来应聘。
人虽多,倒也还算有序,一个八字胡中年男人正组织着大家排队,边嚷嚷:“我是太傅府的管事,我姓张,今日来是奉了太傅命,替着士卿大人招管事的,大家都排好队啊,一个个来……”他背着手,仰着头,从队伍头走到队伍尾,不喊士卿王大人,许是要避太傅的姓。
云殊排到了最后,那张管家见云殊瘦瘦弱弱,还背着包袱,不屑的眼神赏了他一眼。径自往队伍前头走去。
一行人跟着那张管事往屋里去,士卿的家并不富丽堂皇,倒是很亮堂整洁,让云殊意外的是院中竟有一棵银杏,树下一桌四凳,整个花园的泥是新翻的,有花匠正在种植新的植株,那棵树想来是本来就在的。
路过回廊,见一相貌姣好的丫头端着一盏茶走过,张管事嘿嘿笑着:“言悔啊,给大人送茶呢……”边说边伸手,言悔侧身闪过,福了福身:“张管事安,大人等着呢,奴婢先走了……”
云殊见她模样,莫名有些许熟悉的感觉,又说不上为什么。
言悔走过云殊身边,云殊见那茶似乎还有些许热气:“姑娘。”
言悔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云殊,云殊伸了伸手,碰了碰盖碗的碗身,才觉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尴尬地收了手,讪讪道:“茶未凉,大人他喜喝冷茶……不若……”
“你干什么!”云殊话还没说完,惹得张管事一声喝,“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指手画脚,若诚心来捣乱的,趁早滚蛋!”
云殊手抖得厉害,他自小就害怕男人的怒喝。小时候,无数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让哥哥们和爹爹朝他怒吼着让他滚蛋,初始会哭,哭了会换来一顿毒打,后来忍着忍着就成这样了,只要有人朝他吼,尤其是男人,他就浑身抖得厉害。
见云殊被自己一句话吓得脸色发白,张管事心中无比畅快,仿佛自己一瞬间成了帝王一般。言悔一福身,逃也似地离开。
整个队伍皆噤若寒蝉,低着头弓着身,不敢说话。
此时,天很应景地打了个响雷,云殊浑身明显抖了抖,张管事终于又开口了:“谁再乱来,即刻滚出去,跟我走!”
众人跟着张管事往里走,云殊偷偷朝言悔方向看去,见言悔进了一侧房门,那该是士卿的书房吧,他现下就在里面……
一番所谓的考核过后,乌云也压了下来,呼呼风声穿梭在回廊,众人不觉拢了拢衣襟,很快哗哗雨声落下。
众人都等在廊下等着张管事的最后一拍,张管事装模作样地算了算,没想到云殊都遥遥领先,他蔑笑着走到云殊跟前:“竟不知道你还是个能办事儿的,看来这士卿大人与你倒还是有些缘分。”手上指尖摩擦着。云殊知道他这是在要好处。可他身上早就身无分文,且本也不是真的求这个管事来的,便是他过了张管事这关,士卿也定然不会想见到他。
就在这时,身后一人窜出,拉着那张管事的手:“张管事,小的可是很仰慕您的,改天定是要好好向您讨教讨教的,听闻您在太傅府上那是太傅的左膀右臂,太傅可少你不得呢……”那人脸上尽是谄媚。
张管事白了云殊一眼,有笑盈盈地看着那握他手这人:“你倒也是个能办事,会办事儿的,能力与他不相上下,不过嘛……你比他更机灵,老夫定下你了,其他的,都回吧……”
那人频频弯腰,对着张管事千恩万谢。所有人都泄了气,自行散去。
“张管事,若您忙完了,小的请你吃酒去……”那成为士卿府管事之人,拉着张管事道。
“该是无事了,太傅府晚回一些也无妨的……”
那人笑嘻嘻的扶着张管事往府外走。
云殊则转了头,往方才言悔进的房间而去。
路行一半,身后便传来张管事的喝声:“你小子干嘛呢!”
二人追了上来,云殊赶紧跑,边跑边喊着士卿:“卿哥!卿哥!我是小殊,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快出来!”
云殊已到门口,奋力拍着门:“卿哥,求求你,你见见我,只一次,求你了……见见我,只一次,只一次!东西给你,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卿哥,你开门……事关……很重要!甚于性命!”事关你身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身边人太多了。
可任凭云殊如何拍门,门内都似没人一般,落下屋檐的雨水如倾斜般倒在云殊身上,身后的两个管事已经赶到,招来了人,将云殊架着往外拖。一路上那新管事还骂骂咧咧,将云殊骂的一无是处,堪比烂泥,云殊充耳不闻,只不断喊着士卿,死死要奔着那门去,可是那门连唯一的响动都是风带出来的。
云殊被丢出了府,府前的泥潭随着云殊的落下,泥水四溅。
云殊不及细想,包袱里还有那绣着辛字的绢帕!他即刻起身想跑回廊下,却被守门的拿着棍子,不让其靠近,云殊无法,左右一扫,一旁的屋檐下还能躲雨,他即刻跑到人家屋檐下,解开包裹,那绢帕被自己的衣服包裹着,万幸!最里层的还没有湿,一切依旧完好……云殊大大松了口气,云殊愣愣的重新将包裹收好,抹了一抹脸,早已分不清哪些泥水,雨水,还有他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