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出去找活了,我呆在家里喂牲口,早上吃过早饭就去割马草。刚刚走上山坡,就看见一个人。这个人我认识,在一起呆了六年。整整折磨了我六年。她就是我的梦魇。化成灰我都认识她。她是我同学,别人叫她二妹,其实她有名字。叫赵玉梅。家里排行老二,这个人我是恨的咬牙切齿啊。
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是同桌,我看到她书包里有根烤两面金黄的玉米棒,香喷喷的,实在诱人,于是我商量能不能分我一半,明天还她一整根。她说啥也不同意。
第三节后,不知是不是我饿了,还是那根玉米棒子太诱,我还是把那根玉米棒偷吃了。平时吃过很多玉米棒,但都不如这根那么香甜。
赵玉梅跳完皮筋,来拿她的玉米棒子,发现原来放玉米棒的地方只剩一根玉米芯,当时就瞪大了眼睛。她气呼呼的问我:“张成喜,是不是你偷吃了我的玉米棒。”
看着她生气的表情我是愉快极了,虽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有时候是不能笑的,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没有啊,肯定不是我。说不定是吴胖子吃的。”
吴胖子叫吴小峰,长的胖胖的,成绩非常不好,但嘴却极甜。非常会讨人喜欢。他喜欢吃,而且贪吃,只要能吃的东西他都会放进嘴里试试。
赵玉梅又气呼呼去找吴胖子,吴胖子正在吃玉米棒,但他手里那根肯定不是赵玉梅的,结果可想而知。
赵玉梅又来找我,说道:“张成喜,把嘴张开我看。”
我暗暗好笑,早就就吞进肚子里,你有什么可以看的,反正你也找不到证据,于是说:“张开嘴做什么,你是不是想亲我。”
赵玉听我这样一说,顿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哭的杏眼通红,梨花带雨。
铛铛铛铛,上课铃声响起,谢老师背负着双手,迈着六亲不认的的步伐走上讲台。
教室里顿时安静,只有哭声,赵玉梅的哭声,我心也有点慌了,因为谢老师绝对是个狠人,他有一块长一尺五寸,宽三厘米的竹条,写错一个生字,打一下手板,做错事,打屁股。反正我是领教过了,他一点都不会手软。绝对不会。
果然,他看到赵玉梅在哭,赵玉梅绝对是个乖乖女,学习好,又听话。她一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哭。
谢老师问道:“赵玉梅,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玉站了起来,用她那根如竹笋般纤细的手指指着我。“谢老师,他偷我吃的,还说丑话。”
全班的同学都齐刷的看向我,我就像一个犯人。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中,我低下高贵的头头颅。
“张成喜,站起来,说怎么回事,”
我只好站了起来,心里暗暗念道,打死也承认,打死也不认。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于是说道:“老师,我没有啊。”
赵玉梅哭的更伤心,我心里也洋洋得意,你有证据吗?没有吧。
就在这时候,吴胖子站了起来,说道:“老师,我看见是张成喜偷吃了,还说了丑话。”
我暗骂,这个死胖子,平时要借我笔的时候张口闭口一个张哥,现在竟然把我卖了,卖的漂亮。
谢老师顿时怒了,拿起手中的竹条指着我。吼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他手中是竹条,在我眼里是刀,苍白的手,苍凉的刀。
我知道在劫难逃,硬生的从牙齿里挤出一个字“是的”。
谢老师又看着赵玉梅,目光温和了许多,问道:“赵玉梅,他说的什么丑话?”
“他说,他说,他说他想亲我。”
我到底什么时候说的想亲她,我明明没说,方的硬被她说成圆的但有什么办法,越是争辩越惹谢老师生气,到时候他一套打狗棍法下来,我还不得半死啊,于是我沉默了,沉默等于默认。
这时候吴胖子又补了一刀。“是的,他就是这样说的,真不要脸。”
好你个吴胖子,小人,落井下石。谢老师先给我来了一套降龙十八掌,又来了套九阴真经。然后拿起他的竹片,迎风一刀斩。竹片像刀,带着风的呼啸。然后罚我扫一周的操场和厕所。
我只不过偷吃了一个玉米棒,竟然落的如此下场。我恨赵玉梅,更恨吴胖子。你不就是因为赵玉梅成绩好吗?想抄别人的作业吗,你还不是抄过我作业。
放学回家的路上,吴胖子竟然要帮赵玉梅提书包。两个人挨挨擦擦。看的我怒火烧心,于是讥笑的说道:“哟吴胖子,取了媳妇忘了爹啊。”其它几个男同学也跟着起哄。
吴胖瞪圆了他的眯眯眼,吼道:“喜娃子,你说清楚,谁是媳妇,谁是爹。”
“当然赵玉梅是你小媳妇,我是你爹啊。”吴胖子立刻怒了,摆出一副凶相。撸起袖子。就要跟我干架,这正合我意。今天不好好锤你一顿你都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说干就干,他一个饿狗扑食把我压在身下,这吴胖子虽不灵活,但有股力气。我一时竟然动弹不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的头发,狠狠的向后拉。竟然把他的头发扯掉了一把。他顾疼,稍微松了下手,我趁机翻身。把他按进土沟里。就是一顿王八拳。只到打的他投降才松手。
第二天的事不用说,吴胖子在老师那指着头发脱落的地方告了我一状。谢老师又用他十八般武艺修理了我一番。另外罚我扫一个月的教室。
从此以后,我和赵玉梅在桌上画了条楚河汗界,要是我的书角越了界,她会毫不犹豫的给我扔在地上。
第三天我和吴胖子竟然合好了。因为我们决定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臭味相同的人总喜欢走在一起。男生和男生一起好玩的多。至少比和女生在一起好玩。
我们在路边的土堆上发现了一窝马蜂。这东西非常危险,比毒蛇还危险。越是危险的东西越刺激。
放学后,我和吴胖子悄悄躲在后面,等同学都走了,我们一人捡起几块石头。来比赛谁打的准。吴胖子抡圆了胳膊,一块石头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马蜂窝上。立刻有一群马蜂如起飞的战斗机,嗡嗡嗡嗡的向我们冲了过来,我们见阵势不对,扔了书包,一头扎进河里。从小在河边长大,摸鱼捉虾的事干多了,水性极好。在水里底闷个两分钟是没有问题的。马蜂虽然可以在天上飞,但是不能在水里游,失去了目标,只好回巢。我们见马蜂安渐渐安静,于是浮出手面。吴胖得意一笑:“说道,怎么样,还是我打的准吧”。我十分不屑,说道:“该我了。”拿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叭的一声,把马蜂窝打掉了半边。马蜂又蜂涌而出。我们又跳进水里。过了会探头,发现马蜂都回去。正想还来一次。发现远处走来这一个,这个人就是谢老师,谢魔头。
他来了,他来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了。我们见谢老来了,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躲在一颗大后面。
谢老师哼哼着歌,大踏步如流星赶月。也不知是他脚太重了。还是马蜂被打怕了。谢老师刚刚走马蜂锅旁边。一群马蜂群起而攻之。只见谢老师再也顾不得优雅的步伐,妈呀娘的一阵乱叫,屁股上像绑了支火箭。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人影了。吴胖子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吴胖子一眼,大家愉快的笑了。
第二天上课,谢老师本来很瘦的脸肿的像馒头,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也肿成了眯眯眼。眼镜都戴不稳了。我头一次觉得谢老师如此可爱。很想笑,但还是要憋着。因为大家都没笑。所以我也不能笑。
我一直想报赵玉梅一箭之仇,但又没机会。直到五年级的时候,机会终于来。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河滩割猪草。这一次你告不到老师那去了吧。这一次我让你看看人性没有约束有多么邪恶。趁她注意,就把她的背篓扔到河里了。她呆呆的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极可怜的神色。然后嗡嗡嗡的哭了起来。我刚开始觉得很开心,慢慢的我就有了罪恶感。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份了,河水那么深,那么急。她应该怎么办啊,很快,他的背篓就被河水冲走了。几个小伙看着我,眼里充满了鄙视。
回到家里,赵玉梅的妈妈怒气冲冲拉着赵玉梅梅来到我家。对我妈妈说道:“周姐,你们家喜娃子把我家玉梅的背篓扔河里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我妈妈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了出来了。对我吼道:“喜娃子,是不是你搞的。”
我暗想,瞒也瞒不过去,承认了吧,最多不过挨顿打。又不是没挨过。大不了屁股上多几道疤。
没想到赵玉梅低着头说道:“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河里了。”
她妈妈立刻给了她几脚。揪着她的耳朵回家了。
我彻底的凌乱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那样说。为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吴胖子告的状。从此之后,我总觉得对不起赵玉梅。我决定报她一次恩。俗话说得好,报仇容易报恩难。
直到上了初中一年级,有一天去上学,那已经是冬天,路上结了冰,汽车无法行走,只好步行。离学校太远,所以天还没亮就要出发。村里只有我们两个学生。其它的同学要么打工了,要么在家种地。所以我们这对冤家只好相依为命。
那天天是灰蒙蒙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我本来是走前面的。一路一句话也没说。也不想跟她说话,她突然叫我的名字:“张成喜,我怕。”
其实我也怕,怕的要命。但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怕啥,你走前面。”
走过一户人家,他家喂了几只狗。晚上的狗并没有拴,我早就恨透那群狗,每次从这里经过,这群狗都会出来乱叫一通。遇见老弱妇幼就追上去咬几口。
赵玉梅吓的惊叫。急忙在前面奔跑,你越是跑,狗就越追你。四五只狗立刻冲着赵玉梅追去。赵玉梅慌了神,摔倒在地。我立刻捡起一块石头,冲了过去,狠狠的砸在一只狗的头上。又飞起一脚,把一只狗踢翻在地。几只狗知道遇见了硬骨头,呜呜呜呜的逃走了。我用手电扫了一下赵玉梅,她手摔破了,脸上也摔了一脸土。我想要拉她起来,但却并没有伸手。因为我又看到了她无辜的眼神。那种眼神跟当初整我时的一模一样。
自己从这次之后,我们就没有说话,虽然在学校常常看见她,但她却变了。她很少和同学说话,她的眼中总带着淡淡的忧伤。
几个月后,他的父亲因病去世,至于什么病,跟本没人知道。因为她父亲从来没去医院看过。从此,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她也就退学了。
此刻,赵玉梅正将把一堆番薯滕装进背篓。她单薄的身材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背起那个沉重的背篓。
我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本想戏弄她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抬起头看我,我也在看她。这么久不见,她变成熟了。也变漂亮了,连我最讨厌的那双大眼睛也变的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她笑了,嘴角扯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来帮你帮吧。”我并不是要讨好她,而是真的想帮她背。
“不用,你能拉一下我吗?”
“当然可以。”
我伸出了手,乌漆麻黑的的手。她也伸出了手。我们两只手紧紧的扣着,我一用力,她站了起来。
“谢谢你。”
“哦,不用。”
她走了,走在湿漉漉的水田坎上。她的身体那样单薄,她的步伐同样单薄。我真担心她一不小心摔倒在水田里。她的背篓太重了。
我割好马草,又在山坡上看了半卷武侠小说。终于挨到傍晚。这才背着马草晃晃悠悠的回到家里。我回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回来了。看着他带笑的表情,运气应该不错。
妈妈也从地里回来,洗手开始做饭妈妈问道:“老张啊,怎么样,找到事情没有?”
爸爸吸了一口烟,故作深沉的说道:“事是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划不划算。”
原来有一个姓黄的煤老板在深山打了个矿井。工路还没修通,又开始出煤了。煤无法运出去,只好找一个马帮来驼煤。大约半里路,全是悬崖峭壁。每吨二十块钱。
爸爸又找来二叔商量。最后一至同意先去试一下。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收拾好铺盖卷,带着粮食和锅碗瓢盆出发了。
矿井在一个叫太阳湾的地方。初到太阳湾,感觉如同到了仙境一般,四处悬崖峭壁,山间云雾缭绕。一条巨大的瀑布从悬崖之上倾泻而下,溅起团团水雾。迎着初升的太阳,化作彩虹。五光十色。而矿井就在瀑布旁边,如同一个水帘洞。
悬崖峭壁之间有一条小路,硬生生炸出来的小路。小路十分陡峭。
在山间的几块空地上搭满了用石块筑起来的简易工棚。那是给采煤人住的房子。
我们把马拴在屋檐下柱子上,三人顺着那条小路慢慢的向矿井走去,我从上面向下望,立刻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路程比我想像的更陡峭,更危险。我都不敢向下望。
爸爸和二叔倒像没事人一般。一路有说有笑。
终于走到井口,一个短胖身材的人站在那里。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几个工人商谈着什么。见我们走了过来,立刻过来打招呼。原来他就是黄老板。在我看来,他并不像一个老板。头带一顶矿帽。身穿蓝色夹克。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雨鞋。嘴里叼着根劣质的香烟,他给二叔和爸爸递了一根,目光转向了我。
“老张啊,这是谁啊?”
我爸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我儿子。读书没用。来跟我挣钱。”
黄老板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把我都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慢悠悠的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他这意味深长的话把我说的云里雾里。什么可惜了,难道他会看相。我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觉得平淡无奇。我真的很想问问他,难道我有帝王之资。但实在不好意思,只好憨憨的笑了。
一切都很顺利。我们三人搭好帐篷,又搭了了马圈。做完这些已经是晚上。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上班。每匹马每天能挣五十元。这已经是很好的工资了,爸爸和二叔每天乐呵呵的。
随着矿井越挖越深,煤越产越多,三匹牲口肯定是不够了,黄老板找父亲商议,让爸爸承包煤炭运输。父亲又去找其它马帮。以每吨十八元的价格下包给他们。这样每驼一吨煤我们就有两元的利润。前后来了七十多匹牲口。每天上班,叮叮当当一片,十分热。这么多牲口,一见面就干架,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接下来如地狱般的日子把牲口折磨的如同怏鸡子。别说打架,就是牵匹母马过去都没精神了。站在那都瑟瑟发抖。人多了,我就没时间赶马。而是专门管帐。过一匹牲口,记上一笔。爸爸负责后勤。这么多牲口,山上能割的草早就割光了,况且到处是悬崖峭壁。本来就没多少草料。爸爸只得去购买草料。二叔每天负责三匹马。
早上,有雾,浓浓的雾。比深秋更浓,一切依旧。数十匹牲口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我拿出笔和本子正准备记帐。突然听见下面一声巨响,接着人声鼎沸。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顺着路向矿井跑去。见很多人都都围在那里,在悬崖边上向下看。嘴里还在讨论着什么。二叔也在其中。我急忙问二叔出了什么事。
二叔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根烟。努力的吸了一口,他想镇定,但依然掩盖不了脸上惊魂未定的神色。
“怎么了,二叔。”
“青…青边眼摔下悬崖了。”
我顿时觉得如晴天霹雳。如果说人有感情,那么我觉得马也有感情,记得小时候有次挨了打。觉得委屈,就悄悄的躲在马槽里。当时青边眼正在吃草。他看见我来了,用他柔软的嘴唇嗅着我的脸。我伸手去摸他的嘴,世界上绝对没任东西比它的嘴唇温暖舒服。这些年,一家老小的吃穿都靠他。他嗅过春天的花,淋过夏天的雨。迎着秋天的霜。踏着冬天的雪。风里雨里,都有他坚难的步伐。雪里霜里。都有他远去的马蹄声。
我本想痛哭,但还是没哭,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哭。他们不但没哭,似乎还很欢快。伴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号子声。青边眼从悬崖下被吊了起来。他比已前更白了,就像雪一样白。他那柔软的嘴唇里冒着血泡。他的眼睛都没来的及闭上。似乎还有泪痕。
他不应该死的,马儿不是应该在蓝天之下草原之上欢快的奔跑吗?那是童话,童话都是骗人的。
有人拿来了刀。剥开他的皮,他的尸体被分成了很多块。变成碗里的一团肉。
“张成喜,你怎么不吃呢?”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问我。
“我不吃,我不爱吃。”
“因为马肉是酸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知道马肉是不是酸的,但我心里一定是酸的。
父亲买了草料回来,他听说了青边眼被摔死的消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他抽了很多烟,满地都是他的烟头。
十月二十三,晴。这一天真是个好日子,天空瓦蓝瓦蓝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有几分慵懒,对于忙着活计的人来说,这同样是个好日子,至少比下雨要好。于是大家干的热火朝天。我一边记得帐一边看着谁在耍小聪明,因为总是把马篓不装满。
矿井里传来轰轰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矿车满满的载着一矿车煤炭。推矿车的人跟我很熟。因为他们总会找我要烟。矿井里不让带烟,更不让吸烟。因为矿井里有瓦斯,一旦遇火,就会爆炸,轻则一级伤残,重则命丧黄泉。矿工都知道。所以只能把烟放在外面。或者寄存在我这里。
矿车越来越近,我看到了他们的头灯越来越耀眼。于是我从口带里掏出了打火机和烟,他们一定憋坏了,从他们每次抽烟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深吸一口深入肺里。然后从鼻孔慢慢一点点的吐出青烟。那绝对是一种惬意舒服至极的表情。
这次我错了,矿车里并没有煤炭。而是两具尸体。有具尸体的手还拱在矿车的边缘摇来摇去,我只记得他的手臂特别白,和黑色的煤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黄老板听到了消息。跑了下来,他微胖的身体非常灵活。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看着矿车里的两具尸体,眼中充满了溃败之色。此时此刻,没人能明白他的心情。他一定不想他们死,这对他并没有好处,至少他得赔钱。
我也不想他们死,因为黄老板这口井是新开的,投了很多钱,而且他修公路又要花很多钱。如果现赔别人很多钱,那我们的工钱呢?
几个工人用木材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将两具尸体抬到了厂房。他们家属很快就到了,接着听到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厂停了,我们的活也停了,几十个人吃了饭,围在棚子里讨论工钱的事情。争来争去,最终也没有结果。都把目光转向了父亲。
爸爸深吸一口烟,镇定的说,都先回去吧。听通知。
其中一个姓郭的老头对爸爸说道:“要是拿不到工钱我就要你的命。”
郭老头平时还好,但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扛上一扛。你说地球是圆的,他偏要说是方的。但他偏偏就爱喝酒。此时他明显喝了酒。满脸通红,六亲不认。
爸爸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如果拿不到钱你们去拆我的房子。”
爸爸说这话显然没有底气。我家的房子并不值钱,但他们还是信了,因为此时他们都别无办法。
我们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往家里走。走到一处田坎上,赵玉梅正在田里忙着什么,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只是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没看见过男人吗。”我成天和那些工人混在一起,变的越来越不正经。
赵玉梅咯咯的笑了,冲着我说道“你是非州来的吧。”
这时我才想起我走的时候没洗澡。我们其实很久没洗澡了。并不是因为没有水,而是因为实在太冷了。大家都不愿意洗澡。又是睡大通铺。只要一个人不洗澡,然后在别人的被窝里一钻。再爱干净的人洗了也是白洗。久而久之,除了两个眼睛和嘴唇。每个人都是黑乎乎的,嘴唇之所以不是黑的,因为每天都得吃饭。吃完用手一摸。嘴唇就有了油光水滑的模样。
我没看过自己的样子,因为我们都没镜子,但我看过别人的样子。他们真的像黑人。我大概也好不了哪去。难怪赵玉梅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甚至迷人,眼角上翘。嘴角微抿,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以前我不觉得她会笑,因为我很少见她笑过。还是因为我长大了。长大的男人都爱看女人笑。
回到家里,妈妈炒了几个小菜,跟爸爸唠叨着煤厂里的事情。妈妈也担心拿不到工钱。但事以如此跟本没办法,那么多工人,要是全算到我们头上。我估计我家十八代都还不清。
第二天一早,我就溜了出去。我并不是没有目底,而是想偷偷去看看赵玉梅。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已前不是很恨她的吗?。以前觉得她哪里都丑。现在觉得她哪里都好看。看来荷尔蒙真的会改变一个男人。
我先假装散步。然后就到了赵玉梅的家门口,并没有看到赵玉梅,只看见了她妈妈。她的妈妈我叫三姑。其实跟我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她是个非常能说的人。吵架从来没人能吵赢她。
三姑的命并不好。她的名声也不好。嫁过三个男人。三个男人都死了。
他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货车司机。很会挣钱。据说人也长得英俊帅气。就是爱喝酒。两人刚刚才结婚一个月。男人喝了一场酒。去山里拉煤炭。一不留神翻下悬崖。摔了个身首异处。只留下三姑和她肚子里的小孩。
三姑的第二个男人是个屠夫。刚刚结婚一年。屠夫的身体越来越差。得了一种疾病。刚开始慢慢的变瘦。最后瘦的皮包骨。该请的大夫也请了。该吃的药也吃了。还是不见好转。屠夫的父母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请来巫师跳了一夜的大神。结果鬼没有跳走。把屠夫跳走了。巫师后来逢人便说,屠夫是狐狸精缠身。狐狸精把屠户身上的精气吸干了。三姑就有了一个狐狸精的名声。
三姑的第三个男人就是赵玉梅的父亲。赵玉梅的父亲年轻是个赌鬼。家里能输的都输光了。好人家的女孩是看不上他的。三姑当然也看不上他。但毕竟三姑的名声在那。就这样。两个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说来奇怪。赵玉梅的父亲从结婚以后竟然改邪归正。只可惜死得早了点。三姑的日子依然艰难。
三姑见了我,满脸堆笑。如三月的春风。她对人一向如此。说的话比蜜都甜。做事比谁都狠。
我毕恭毕敬的叫了声:“三姑。”
“哟,喜娃儿呀。来来来,快来坐。”
虽然以前讨厌她,但一想起他是赵玉梅的妈,顿时觉得她不那么讨厌了。小时候她告我的那些诬状顿时烟消云散。
她麻利的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又麻利的给我倒了杯茶。
我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三姑坐在我的对面,她的眼睛放射着光芒。比天上的星星都亮。
“喜娃儿呀,听说你今年挣钱了?”
“三姑说哪里话。没挣着呢。”
“听说你爸爸都成老板了,手底下好多人呢?”
“什么老板,就一包工头。”
“听说你们要挣几十万呢?”
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倒是想挣几十万,但得有那个命啊。我们正在闲聊,赵玉梅背着一捆柴回来了。本来不想接三姑的话茬的我突然来了精神。
三姑对赵玉梅说道:“梅儿,快,快去煮饭,喜娃儿来了。”
赵玉梅放下那中捆柴,对我嫣然一笑,然后就去厨房忙开了。
她一笑我就不好受了,顿时经脉逆流,心扑通扑通乱跳。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很快赵玉梅就做好了饭。我本来想客气一番的。但仔细想想做人不能太虚伪。索性坐着不走了。赵玉梅盛了一碗饭,递到我的面前。我伸手去去接,当我的手触到她的手。那一刻。她的手柔软微凉,而我的手却炽热。炽热的像团火。
她做的饭很好吃,我喜欢吃,想要天天吃。
吃过饭,三姑又打开了话匣子,我对她说的话并不感兴趣。至于她说的什么,我一句也记不住。我倒是希望赵玉梅说几句话,可她偏偏不说。一声不吭的坐在旁边。双眼眺望着天边。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有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中午,艳阳高照。我实在不好意思留下来吃中饭。于是站起来要走,三姑站起来挽留,赵玉梅也站了起来。我们又客气几句,便出了赵玉梅的家。溜达溜达了一圈,便回家了。
刚回家就遇见了妈妈,她一脸怒气怒气。骂道:“跑哪去了,马也不喂了。”
我低着头,满脑子都是赵玉梅,赵玉梅的手,她的手怎么那么凉呢?
“我问你死哪去了?”妈妈拿出了做母亲的威严。
“哦,我去赵玉梅家了。”
“你去她家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
妈妈没有再说话。嘴角勾起一丝另人不解的笑。
中午,爸爸也回来了,妈妈做好饭菜。三人围在桌子前。妈妈破天荒的帮爸爸倒了一杯酒。爸爸倒不客气,拿起酒杯就喝。
妈妈说话:“老张啊,你知道喜娃今天去哪了吗?”
爸爸不解的看着妈妈说道:“去哪儿了?”
妈妈眨了眨睛睛,做了一个无法描述的表情。
爸爸本想伸筷子去夹菜,手确停在了半空中。问道:“你怎么啦,抽风了。”
妈妈一本正经的说道:“喜娃今天去赵玉梅梅家了。”
父亲夹了一口菜喂进嘴里。说道:“去就去了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惊小怪的。。”
妈妈说道:“你不明白?”
爸爸说道:“明白什么啊,有事就说,有屁就放。”
妈妈又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说道:“应该给喜娃讨个媳妇了。”
爸爸的目光转向了我。我低着头,脸上摆出一幅厌倦的要命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