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被人叫破了身份,一时有些羞赧。
这事还是要送杨渊送的那几刀纸说起。
杨渊给宋应星送纸的事情,不知道为啥在南郑县衙里流传开来,一开始只是一个读书人穷酸讲究的一个笑话。但是等到了王应熊要来的事情传开,这件事就又显得不太一样了。
至少南郑知县认为这件事说明宋应星跟杨渊有私交,而且交情还不错。
宋应星本来就不是热衷功名之人,之所以过来,实在是因为南郑知县强烈要求,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上官,于情于理,老宋也没有办法拒绝。
地方上面也有地方上面得难处,王应熊经行此地,无论上门还是不上门,都有些麻烦。
上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说,要是被人家嫌烦,发落一番那是受不了的。
不上门,是不是又会被当成倨傲,不把王相当回事,被人家报复?
公门之中,讲究多,麻烦也多。所以南郑知县就让宋应星来这里探探口风。
“在下叶天明,见过宋先生。”
叶天明拉着宋应星坐下:“潜之与我提过宋先生的野议,宋公是高才,学生佩服得不行。”
俩人这边议论着,江畑那边却没兴趣听他们这边说话,他甩甩胳膊,往院子里面走去。
杨家上下忙成一片,他又是杨渊的近友,也没人来招呼他。
他正走着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江畑转过头,就看见自家兄长领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马公,这位便是舍弟江畑。”
江煌一身富贵公子打扮,领着那人走了进来。
“江畑你来,”江煌挥了挥手:“这位洪总制幕中的马先生。”
那人眼睛瞥了一样江畑,也不说话,只是不住地往周围打量。
“马先生。”
江畑看出来对方态度不好,但是眼下也唯有忍耐,这人按照自家兄长的描述应该是洪承畴幕府之中的人物,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地。
“王相归途到了洋县,应当便是在此地下榻。”江煌解释道。
江畑看了两眼这个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应该就是洪承畴派来的人。
正说话之间,外面响起了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
胡管家一溜小跑的往中堂跑去。
“夫人,夫人,咱们舅老爷到了。”
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江煌同旁边的马先生对视一眼,那马先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到了一边。
杨府上下瞬时间肃静了下来,不管准备的如何,王应熊眼下却是到了。
王夫人、王应熙连带着杨岳等人往大门走过去,等着去迎接王应熊,不多时便看见街面上的烟尘,王应熊却是终于到了。
他骑在马上,不时同旁边的杨世禄、杨渊父子两人说上几句,终于到了门前,看见自家妹妹、弟弟,嘴角却是紧紧闭着。
“早跟你们说过,不要这般大费周章。”王应熊教训一句:“应熙,这是你的主意?”
王应熙见到哥哥,脸上忽然有些惭色。
“都是我做主。”王夫人大包大揽道:“你都不是阁老了,怎么还在这里端架子?别耍威风了,还不赶紧进来,为了招待你可是没少费功夫。”
王应熊看了一眼妹妹,却是没法发脾气。
因为他这一阵下马威,气氛也一时活络不起来,杨渊赶紧给周围敲敲打打的仆人们比划了几个手势,让他们赶紧退下去。
“却不是跟你们发脾气,实在是我心里有事”王应熊叹了口气:“这段日子叫你们操劳了。”
“大哥说得什么话,听说大哥要回来,小弟高兴还来不及。”
王应熙嘴上嘻嘻哈哈:“等大哥回了重庆,我看谁能比得国咱们王家。”
“舅兄此来,小弟门前也是添辉不少。”
王应熊看了一眼杨世禄:“世禄,带我去祠堂吧,我去给少宗伯添一炷香。”
“好,”杨世禄点了点头:“舅兄且随我来。”
“你们就不用跟过来了。”王应熊扫了一眼转过头去:“潜之,你也跟着一起来。”
杨家在宅院之内有一个灵堂,按照宋时订下的规矩,祠堂之内摆着自杨世禄以上五代的灵位。
王应熊跟在杨世禄的后面,看着祠堂内的一排排灵位。
杨渊跟在最后,不知道王应熊这是唱得哪一出。
杨世禄从旁边的匣子里取过檀香,交到王应熊手上,王应熊将檀香在灵位前的长明灯火上点燃,然后将檀香一根根插在宣德炉上。
他郑重地跪在地上,向着上面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潜之,你去把门关一下。”
王应熊忽然吩咐了一句。
杨渊看了一眼脸上还在假笑的杨世禄,缓缓将大门关上。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王应熊跪在蒲团上:“我当年在京中遇见少宗伯的时候,比潜之也大不了多少。”
“时光荏苒啊。”
杨世禄也是叹息了一声。
“白驹过隙,凡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应熊看着杨世禄:“世禄,我膝下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可知道为何我要去求丁魁楚结亲?”
杨世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舅兄这是何意?”
打人不打脸,当着老党棍的灵位,王应熊提起这个却是有些堵杨世禄的心窝子。
“步步如棋啊。”王应熊看着杨世禄:“世禄,你这么多年来对我有怨气。”
杨世禄看着王应熊:“我说没有,舅兄也不会信吧。”
“你这几年来一直联系当年东林的旧友,意图起复,费了不少功夫,但是都给我压下来了。”
王应熊说道:“这里面的确有我的一些私心,但是今日在少宗伯灵前,我也有句话跟你讲明。压你这么多年,便是当年少宗伯的遗命。”
“少宗伯与我说,只要我还在京中任职,便不能让你为官,只有等我去位,才可放你复起。”王应熊叹口气道:“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机心太重。”
杨世禄脸上却是从愠怒转为平静:“舅兄现在说这些又作何?不过是五六年的光景,要追还是能追的上的。”
“当时订下跟丁家结亲,原本只是给你谋个后路,你到底还是这般性子,此事往后是好事还是坏事却不知道了。”
王应熊看着杨世禄:“过不了几日,你就是陕西布政使司按察副使,汉羌兵备道,起复的第一步棋,走得很稳。”
“潜之明年秋闱,若是能中举,那便更好了。”杨世禄看着杨渊:“赶在秋闱之前,便安排潜之成婚。”
“嗯,此事宜早不宜迟。”王应熊看着杨世禄:“最多不过五年,我必然起复,那个时候世禄你要做到右佥都御史才行。”
明代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都察院与六部并称七卿。右佥都御史虽然是都察院系统内的职务,但是这个职务也有另外一层含义。
各地的巡抚们都带着右佥都御史的官衔,比如卢象升,比如孙传庭。
“舅兄觉得五年之后形势会如何?”
杨世禄问道。
“五年后?五年后一定是天下鼎沸啊。”
王应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