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伙计取过来一柄鸟铳交到杨渊手里。
“三少爷请看,这都是顶好的货色,三少爷要是准备去青海走马,少不得背上几杆。”
杨渊抓住鸟铳,将其横了过来。
整个东亚的火绳枪,基本上可以追到一个来源,那就是葡萄牙人在印度果阿的据点。
这种鸟铳的构型本质上跟明军大量列装的火门枪之间没有技术上的代差,就是加了一个蛇杆传动装置,将手动点火变成了通过一个狭长的按式扳机。
杨渊将这门鸟枪放在手上提了提,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沉重。铳身上还缠着一条长长的火绳,枪身并没有枪托,末端是个握持式的把手,不过看上去制作还算精良。
“这一杆要多少钱?”
“一两五钱,小店还奉送铅子四十,整个南郑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也不算贵。
杨渊看着手里的鸟铳,思绪翻飞,如果一领铠甲要十两银子,那自己则可以购置六把鸟铳,六个经过训练的农夫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击杀一个披着铠甲的武士。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火力投射一方更加经济。
“有点贵吧。”
杨渊撇了撇嘴:“别家的鸟铳跟你家的看着差不多,但价格便宜不少呢。”
“天地良心,小店用的是戚南塘当年在蓟镇练兵时的古法,不识自夸,就是西安府、成都府的大作坊没有小店这般正宗。南郑是有比小店便宜的,可碰上了贼人,便宜他救不了性命啊。”
掌柜的指天画地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
“掌柜的,你认识赫连勃勃吗?”
“不认识,听上去像是个番子?”
“没事。”
杨渊摇了摇头,决定不吓唬这个家伙了。
“一两五钱就一两五钱。”杨渊示意薛旺掏钱:“你给我找个红缎包一下。”
薛旺撇撇嘴,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
“过秤。”
那掌柜喜笑颜开,从一旁取过一杆小秤,将那几两散碎银子称了称。
“多了一钱三分,”掌柜从一旁取过剪刀:“小人给您铰一下。”
“不必了。”杨渊摆了摆手:“多的算是你的。”
“那小人谢过三公子赏了。”
掌柜此番获利颇丰,一时有些高兴。
“掌柜的,你家的这些铁料,还有炭火都是从哪里来的?”
“都是冶坊购置的,炭火乃是乡民从山上烧出来的,然后又派学徒去收回来的。”
另一边的学徒已经用红绸将鸟铳包好,又缠上了一层黄绳。
“这是上好的潞绸,还请扇公子包好。”
杨渊点了点头。
“多谢掌柜,告辞。”
“嗯,三公子请留步,不知道三公子购置这鸟铳所意为何?”这老掌柜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听闻三公子家里正在编练乡兵,若是军械上有些缺处,都可以来我这里采办。”
这掌柜眼睛滴溜溜的左右两边看看,将手放在口边小声说道。
“便是铠甲,小店也能承接。”
杨渊看了这老掌柜一眼。
你还真是尤里·奥洛夫啊。
“哦,我要去拜见本府推官韩大人,听闻他是西学门人,精通火器,用你家的鸟铳做礼物。”
杨家三公子一席话听得老掌柜牙根子发酸。暗地里骂了一句纨绔子弟好不晓事,却是摆出一副谦逊的嘴脸。
“好叫三公子得知,这韩大人精通火器,前几日流贼攻城,围城攻打甚严,韩大人命人取过库中神铳,浑然不见明火,列队毒打,哎呀,怕耽误了三少爷的大事。说去难听的,这不是给关二爷送杀猪刀吗?”
不见明火?还列队毒打?
杨渊不知道这位推官老爷有什么黑科技,耶稣会连燧发枪的科技带过来了?
“多谢掌柜提醒,我要送的就是这个。”
杨渊当然知道韩云是火器的大行家,但这跟我送一个落后的鸟铳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要勾到他的痒处,把话题铺展开来罢了。
这家铁匠铺的掌柜叹了口气,看二傻子一样送走了杨渊。
“小人这里先恭喜少爷了。”
薛旺凑在一旁:“听闻府里面给少爷已经定下了亲。”
“你都听说了?”
“可不是,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薛旺挤眉弄眼:“这可是一桩好事情,前面有一家号‘武陵遗梦’的,少爷要不要去稍稍坐坐……”
杨渊看了薛旺一眼,这武陵遗梦听起来是比天上人间讲究多了,说起来自己跟着旷社的那些人天天出入青楼,若是给日后的媳妇、岳父、岳母知道,会不会是一桩麻烦?
心思让薛旺这么一岔,杨渊对那武陵遗梦的兴趣也减淡了几分。
“你们这不是胡闹吗?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呢?”
“唉,这位客官,不买就不买,何必恶语伤人呢?”
“这一刀毛边纸要价七两,不是抢又是什么?”
“这位客官,这是江西本地产的上好花红毛边纸,作价八两才是本色,七两银子已经是辱没这等好纸了。”
两边这里吵吵,自然引起了杨渊的注意,却看见一个中年儒生正在跟一个掌柜在那里争吵。
中年儒生看上去穿着颇为寒素,个子不高,说话有一股浓重的南音。
一刀纸要七八两银子,这不是抢钱吗?
杨渊平日里并不经手杂事,平日里要用纸就命佣人去取,对于物价没有直观的感受,这毛边纸他是常用的,乃是一种淡黄色的纸张,后世书法爱好者初学用的就是这种毛边纸。
一刀纸一百张,核算下来一张纸就要七分银子,这哪里是抢钱,这分明就是印钱。
“我便是江西人,这一刀纸就是转运到京师也不过五六两银子,怎么在汉中就要这么些银钱?”
那中年读书人愤愤说道:“分明是你们欺生。”
“客官怎么能这么说话,这蜀道艰难,把纸张自江西贩来要花费多少气力,一个力工一日就要五分银子的工钱,您算算这一路要费几个工,加多少钱?”
那掌柜侃侃而谈,杨渊倒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文物。
那是一份司马光《资治通鉴》的手稿。
这封手稿包含了三个部分,首先是范仲淹次子范纯仁给司马光的一封信,然后是司马光的一封感谢信的草稿,最后是《资治通鉴》的手稿。
根据后世学者的分析,这张纸原本的主人应当是范仲淹次子范纯仁,然后司马光用这封信的其他部分当起了稿纸。
以大宋官员之优渥,司马光之显赫,对纸张犹如此爱惜,杨渊觉得这里面或许真的跟那位掌柜所说的差不多。
纸是真的贵。
杨渊前世也练过大字,所谓“花红毛边纸”就是后世初学者常用的一种纸,自己在淘宝上买过,一刀也不超过十块钱。
工业社会对人类世界的进步就体现于此。
“这位仁兄。”杨渊凑过去:“先且息怒。”
那读书人瞥了一眼杨渊,又看看那掌柜。
“尊兄若是用纸,小弟这里或许可以支应一些。”杨渊笑着:“又何必跟这些商贾之人多费口舌。”
那中年看了看杨渊,又瞧了瞧他身后的薛旺,眉头略微一皱。
“陌路相逢,不敢叨扰。”
中年书生推辞了一句,索性就要走。
杨渊虽然平日里不是信陵孟尝一般的做派,不过却乐得助人一臂之力,特别是这些读书人。
谁知道他们何时会中举人,又何时会中进士?
“唉,仁兄。”
杨渊赶忙走了几步:“慢走几步。”
“莫要搅扰。”那中年书生转过头问着杨渊:“你是何人,这般消遣于我?”
“小弟乃是……”
“我看你不是南郑人吧?”
中年读书人说道。
“这,小弟是洋县人,也有家业在南郑……”
“我乃南郑教谕宋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