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渊所说的这些名称,均来自于刊行于天启三年的《职方外纪》之中,其作者艾儒略是早期来华的耶稣会教士,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本著作中,对明王朝的称呼就是中国。
“崇祯三年,按照贵教的纪元是多少年?”
杨渊想了一下,发现按照自己的历史知识无法判断出来现在到底是公元哪一年。
“1630年。”
方德望很紧张地看着杨渊。
杨渊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之所以问这个,就是想让这个传教士闭嘴。
杨渊虽然记不清大明王朝在哪一年寿终正寝,但有些知识还是记得非常清楚,利玛窦以及利玛窦所属的耶稣会,他们都是“反宗教改革”的产物。
以扬·胡斯、马丁·路德以及加尔文为首的宗教改革运动方兴未艾,直接冲击了罗马天主教对西欧的统治,因为这场宗教战争。在亚勒马尼亚也就是日耳曼尼亚,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爆发了惨烈的战争。
欧洲各国几乎全部参战,信仰、钢铁和火药碰撞在一起,鲜血浇灌着欧罗巴,赞颂着恐虐与马尔斯的无上威能。
这场战争永远的改变了欧洲的模样,甚至为日后的世界大战埋下了伏笔。
其中涉及到的某些神学上的问题不仅仅在欧洲掀起了波澜,甚至动摇了耶稣会在中国的分支。
杨渊相信,方德望和耶稣会至少现在不愿意面对这些问题,而自己也不会现在就提出来。
“你是法兰西人吗?”杨渊看着方德望:“我以为耶稣会之中大部分都是意大利人或者西班牙人。”
“并不是这样的,耶稣会内各国之人都有,便好似当年孔圣人虽然是鲁国人,但门下各国的弟子都有的。”
方德望很坚定的说道。
杨渊对他这套话术没什么兴趣,耶稣会自比西儒,什么东西都往儒家身上套,耶稣类似孔圣人,十二门徒就是仲尼旗下七十二弟子的微缩版本。
杨渊看不上的这套话术却对儒生们颇有杀伤力,杨渊就知道东林党就非常欣赏这些耶稣会教士。
邹元标、叶向高、钱谦益、瞿式耜这些东林党的首领或者典型代表都跟耶稣会教士来往甚密,其中一些人甚至直接受洗成了天主教徒。而东林党人杨廷筠更与徐光启并列,被耶稣会教士们称为“圣教三柱石”。
当然东林党是不配做“封建儒家”的代表的,能代表“封建儒家”顽固不化的是满清大臣他那拉·刚毅,一个把“民不聊生”念成“民不耶生”,“刚愎自用”念成“刚复自用”的“儒家带师”。
“潜之兄对泰西也这么了解吗?”
江煌倒是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杨渊的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在跟着弟兄们一起吹拉弹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留心这些西学的。
“不过是读来消遣时间罢了。”杨渊随口说着。
方德望则有些紧张。
因为这涉及到罗马天主教在中国的存亡。
耶稣会教士跟中国的士大夫们打交道的时候,都喜欢自称为儒者,他们使用中华的语言文字,按照中华的文化传统跟士大夫们相处,在介绍圣经的时候,也是使用的中文。
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可以将《圣经》翻译成中文吗?
显然是不行的。
今日动荡的德意志,战争之所以发生的一个原因就是圣经是不能被翻译为捷克语和德语的。
教会的圣经只允许以三种语言的形式存在,希腊语、这是西方古典文化的源泉。拉丁语,这是过去罗马世界最后的霓光。犹太语,这毕竟是耶稣本人曾经使用的语言。
耶稣会在东方的传教过程本身便已经游离于罗马教廷的规定之外,一旦涉及到最要命的文字问题,耶稣会就会在中国面临一个两难的问题。
不使用中国文字,被羞辱的士大夫们将成为耶稣会最大的敌人。
用中国文字翻译圣经,等待他们的就是教廷的火刑架。
方德望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不愿意去想象。
为了能够到达中国,他从法国那不得阿维尼翁出发,一路步行费劲千辛万苦到达了里斯本,在那里他乘上了一艘前往印度的航船。
他穿越了令人畏惧的好望角,疾病、风暴、海盗都没有拦住他前往中国的脚步,他把自己的信仰带到了东方,他无法想象这一切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样消失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方德望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个亵渎的念头。
这愚蠢的耶和华,为什么变乱全世界各族的语言呢?
“泰西征战不休,各项战法都在飞速革新,颇有堪为我们借鉴的地方。”
如果能够带几个明朝的人来到后世的新世界之中,杨渊大概会选择海瑞、徐光启和宋应星三人。
海瑞,杨渊希望他能够在洞悉了新世界的一切之后写上一篇文章,或褒或贬,或笑或骂想来一定会酣畅淋漓,足以用老酒佐之。
徐光启,杨渊希望带着他去中国科学院的大门前面走一遭,然后告诉他,他在三百多年前提出的设想在今日已经变成了现实,中国人在科学的道路上大步向前。
徐光启跟弗朗西斯·培根一样都在十七世纪之初提出了建设一个科学院的主张。
培根的主张让1660年的英国诞生了皇家学会,从此大不列颠开始了她统治世界的步伐。
或许不她能将日不落的统治延续下去,但英国人将会一直统治初中的物理和生物教科书。
而徐光启的建议沉埋于故纸堆中,让后来的竺可桢先生无比惋惜。徐光启或许是对李约瑟之问最好的回答。
而宋应星,杨渊忽然意识到,这位似乎跟自己应该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一碗羊汤,让杨渊的心思百转千回,这个时候胡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双眼含泪,将杨世禄的遭遇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三少爷,临了还看着杨峙告诉杨渊。
老爷最后的话是说以后家中都交给三少爷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