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沥淅沥。
总所周知,这柔和的声音,是闯不进古战场的,更无法传进那扇门扉后。
血红色的气息弥漫着,分外的温柔。
单调的色彩之中,今日迎来了第一份不一样的颜色。
那人一身素衣,却布满了灰尘,眼角厚重的皱纹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年纪该有的东西。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他们这般年纪,在这样的一个盛世,应该是学有所得,病有所医,只管尽情想着生活的美好,为了更好的未来添砖加瓦,什么时候居然还要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
人间界啊,天下共主,为活着而拼尽全力的时代不是早就过去了吗?这不该是万年文明的最顶峰的时代吗?
想不通,想不通。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路还是要走的不是吗?
丙壬雪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这片千年前的领域,感受着自身的变化。
并没有外面那股世间乱流的撕裂感,只有一份祥和与一份温暖,就是单调了些,单调的只剩下了一片血红。
这里不是没有时间的流逝,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四处弥漫的时间伟力,他们不是不在,只是退散了,败退在这股不可一世的血红色气息面前。
环顾四周,他得到只有茫然,这样的千年该怎样去寻找答案?
眼睛得不到的真相,便由心来决定吧,随心而动,不正是他们年少情况该有的样子吗?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伸展双臂,放松了身体,冥冥之中有那么一股吸引力,让他不住的后仰,整个人不断地下坠,始终没有尽头,这股失重感让他几乎要忘却了所有。
三年来没有丝毫进步,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连士都不到的普通人。
忽地,有一阵让人汗毛战栗的拍肩感袭来,丙壬雪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古树参天,看到了百花芬芳,若是没有右肩上那依然滞留着的拍肩感,他几乎觉得这便是人间圣地。
分外的惊悚,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要干什么,一切的情绪都是由他这副身体来自主产生的,他害怕,那是人性的弱点,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
尽管比其他人都早一点看见了这个世界,但是还不够的呀。
他不是一般人,三年的历练能让他明晓很多,但就以现在而言,这些明显不够。
在失去了意识之后,他的这副身体并没有继承有意识时的那份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反而将他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一举激发了出来,略微有些慌乱。
慢慢的,他这个身体开始前行了,他以一位第一人称的旁观者,观看着这个由自己的身体所执行的一生。
那不是他的故事,他可以肯定。
在这座大山之中,在这个出山的路途中,他走的很难,那些天地威能他也是跟着亲自走了一遍的,那是现在的他所远远不能应对的麻烦,或许以后也不一定能。
一个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在他的心中流淌而出,也不知是谁在诉说,就好像是直接塞进了他的心海,让他明白了这些是什么东西。
别离门,陨凤坡,生死一线天,黑白八卦,不渡桥……
种种奇异让他不得呼吸,胸膛每多起伏一次便将是万劫不复!
尽管路不是由他来走的,但是压迫感他还是能感受到的。
还有从这具身体中流露出的情绪,迷茫,慌张,不确定。
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天地异象吗?这些不安的情绪只是他整个出山路上轻描淡写的寥寥几笔,更多的还是冷静,遇见事情解决事情。
丙壬雪不禁沉浸在了这样的姿态之中,完美的一生,失去了自我,再也记不清接下来的事情。
无尽的沉沦,时间在流动,他却毫无意识。
……
等他再次感受到自己还存在的时候,画面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无垠的星河中,他们这些人便是漫天星辰。
此刻,星辰在彼岸,而我在对岸,皆是盘坐。
他看着面前那张迷糊不清的脸,心中泛起的,是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神威如狱,不见喜悲,只有理所当然,理当如是,以及还有心底那一丝丝的伤感。
同在一体,那仅有一丝的情绪,却让丙壬雪无法承担,那是深入骨髓的痛苦,但却被竭力压制在了心底。
一杯清酒,敬完了漫天星辰,酒杯化作了齑粉,他想看清对面人脸上的表情,心底有一瞬间的极度渴望挽留。
可他终是举起了竖笛,闭上了眼睛,吹响了一曲宏大磅礴的曲子,在这无垠且空旷的沉寂星空中分外嘹亮。
丙壬雪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事实。
如他所愿,一曲罢了,身体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是一堆又一堆的宇宙灰尘,他震惊了,震惊到脑海一片空白,身体转身,紧握着的流玉般的竹笛被捏了个粉碎。
他很难受,但绝不是因为心爱的笛子断了而难受,但他深刻的明白,他不能难受,他还有路要走下去。
丙壬雪背这难以言喻的沉痛击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已经该是第三次轮回。
这里是一片夕阳,天边是一片火烧云,一座小小的两层楼上,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两瓶果酒。
他坐在凳子上,久久不能从那份沉痛中醒过来,目光呆愣,根本没听见那站在前方望夕阳的年轻身影再说着些什么。
一饮而尽,一声十分舒坦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看清了那张脸。
清秀异常,身上独有的平和气质,让人一眼便可笃定,这是位学识渊博的人。小小的年纪,是一位尚且年幼的读书人,那满身浓郁的书香气息,是知识的味道,那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睿智且深沉。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气质真的是浑然天成的,是不可被外物所扭曲的。
那果酒瓶子在他手中拿着,没有半分的违和感,饮酒不似饮酒,反而更像是握着书卷,高声吟唱着诗词歌赋。
“他可能不太想见你,就像只有我认可了你一样。”
男子开口,声音清朗,声音涤荡着他的心灵,他这被三次轮回所影响的性格也正在慢慢被纠回。
“你就是你,你所经历的自然是你所经历的,怎样,是不是觉得枉自活了一场?”
书生笑容满面,像是朋友间的闲谈一般,和丙壬雪唠起了嗑。
丙壬雪想要回答,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更别提为了什么到了这里。
书生依旧微笑着,背过身去,高举酒瓶,美酒裹着漫天红霞,尽入豪肠。
呜咽了许久,丙壬雪的情绪又刚开始的急躁不安,渐渐冷静了下来。
饮尽。
“回去吧。”
书生没有转身答道,背对着他,声音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对不起——”
“人间界让你们失望了。”
丙壬雪的记忆开始回档,这一趟世纪古道的旅程快要结束了。
“我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抱有希望,又何谈失望呢?”
那声音中有对弱者只知悔恨的调笑,也有无尽的意难平,丙壬雪握紧了双拳,反驳不得,因为这便是事实。
蜷在手心的五指,握的发白。
“我想改变这一切,请先生指引我!”
重重地叩首三拜,语气诚恳,意志是绝对的坚定。
“区区小儿,也敢去碰命运的长河?”
这一声是他用着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在丙壬雪的耳中却无异于惊雷咋响,将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喝退了三分。
那一瞬间,天崩地裂,世界初开;那一瞬间,千军万马,有死无生;那一瞬间,割袍断义,甘愿赴死。
一幕一幕,命运再演,丙壬雪从失魂落魄中瞬间清醒,三年来的修行虽然很短,但却在此世证明了这并不是无意义的举动!
“逆天伐命,改天换运,我已触摸到命运的长河,当撬动一角,以命换命!”
这一刻,他尽情施展了着仅有一次可以逆天改命的机会,看到了命运长河中,那三颗高高在上的指路明星。
抛弃了一切的他,将意志集中在命星之上,全力施为,只想要够到那三个明星,哪怕只能换下一角。
“只要换下一角,天下已定,那还会有那么多烦恼!”
抱着一去不复返的意志,他的命星燃烧着,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三颗永恒的星奔去。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和三颗星星之间永远都是天涯海角的距离,若是有旁观者,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又岂止是皓月与萤辉的差距?
命运不会停留,当时间开始流动时,他明白他失败了,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小觑了那个年代。
一统山河万万年,征战诸天万界的无上时代。
他不想认输,继续向着那三个星星奔去,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为己,只是不甘世道如斯,却无力挽回这份悲哀。
丙壬雪的命星逐渐暗淡,意识开始溃散,消亡。
在最后沉沦的一瞬间,他又看到了四个人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样子;看到了玩累后回家,把饭吃的满脸都是后,母亲温柔地给自己擦拭嘴角的样子。
“我想活着啊~”
千万语哽咽在喉,却在心底春风化雨,他是胆怯的,生,是人的本能,这一点,无罪。
空荡荡的虚空,三颗主星中,最上方的那颗,左手边一侧,那颗属于书生的命星,散发出了一丝光亮,让那颗即将泯灭的微光重新凝实。
“啪~啪~啪~”
虚空之中,有击掌声,那绝对是赞赏。
“现在的人间莫非都是你们这样的疯子?”
一道带着调侃味道的声音在丙壬雪的耳边响起。
这畅快的声音是忽地响起,下一刻却又化为耳边的呢喃。
“不要在意他人的目光,这人间啊缺的就是疯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胜者才配制定规则~”
随着话音的落下,丙壬雪的身体终于跌倒在了地上,四周酝酿着的血红色气息依旧弥漫着,懒散而随心所欲。
“哈哈哈~”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自在,是他没想通,斯人已矣,当看来世。
笑声中混合着哭腔,他的右手盖上了流泪的双眸,左手紧握着一卷书卷。
书名不详,内容不可见。
暴起的情绪渐止,他明白了到都来一切都还是需要靠自己。
他将心神沉入到了书卷之中,认真研读,毕竟时间在这里也是需要退散的。
既然打扰了,那边请前辈让晚辈再放肆一些!
他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不起丝毫波澜。
气势在不断的上涨,直至到达顶峰,这便是他此生全部的风采。
轻松从门扉之中穿透而出,随之而出的是绝代风华。
看着这时空乱流,他在等。
某处,群山之巅,一座握弓收箭状的石头旁,有一男子向前一步。
对着虚空张开手掌。
“止!”
一瞬间,晴空忽暗天降大雨,大大小小的水滴,一股脑的倾斜而下,砸在山川各处,照亮了来时路。
他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虚无,看了旁边石像一眼,微微一笑,最终化为光雨,混合着漫天雨水,滋养万物。
丙壬雪前出一脚,踏在雨水指引的方向。
他要归来,带着旧时代的财富归来!
轮回如刀割,脏旧的儒生袍现在已经破烂不堪。
但是他就是要归来,一定要归来!
愈来愈近,他的身影几近凝实,却是再难踏出一步。
丙壬雪的心中又一股莫名的声音响起——
“把书扔了。”
对此,他自然是嗤之以鼻,雨水越来越冷,逐渐化作风雪,他要迈出最后一脚,将那份荣誉重现世间!
他的喉咙逐渐开裂,想被最锋利的刀子轻轻划开了口子。
“你也配拦我?”
一声怒斥,他一脚踩实,稳住了身形,可这一次却是居然平安无事。
他也注意到了脚边凋零的花朵,轻笑了一声。
本命归一,站在秦殿前的他刚好看到了登山而来的余青,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余青微笑以应。
作以君子礼,两人擦肩而过,丙壬雪化作灰烬,余青叩响了门扉,此时他的手中则多了一册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