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缓缓走来,面带微笑,正视端立在那里的左少前。
“少前,好久不见。”
左少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带善意,回以微笑。
“好久不见。”
“他们不敢上,但我是真的想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他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好友,想了解一下他现在的样子,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我想看看三年过去了,作为守门人的你究竟还有没有资格来做我们的对手。”
“一试便知。”
双方弯身行礼,皆没有将那道几尽来到身旁的枪芒太放在心上。
“你这么想拿这个头名,我帮你便是了,留足精神,我想在古战场上真正与你一较高下。”
“亦是如此。”
这场比试以众人没有想到的方式展开了,外人看来,两人好似在闲聊,你一言我一语,只见唇齿微动,不见实际行动。
外界,没有热闹看的众人有许多选择了跳过这段无趣的时间,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
子明房第二层的某座岛屿上。
“于忠啊,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说的对呢?”
刚刚收拾了自己侍卫一顿的李歆,看着交谈的两人,谈话的内容是大道禁语,常人听不到,但他能清晰地听见两人那恍如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震慑世间。
“少爷啊,小的看那两人并没有说话啊。”
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盯着李歆,欲言又止。
“少爷啊,老爷说过咱家不缺钱,想花就花,小的窃以为买药的钱还是够的,真的不用在这方面省。”
那说话的模样,简直忘掉了刚才是谁大打出手,现在又是谁更像需要医治的样子。
他脸上的淤青和正往下淌着鲜血的鼻孔,整个人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处好地方,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少年下手狠辣与他俊俏的外表也是极为不符。
忍住了自己刚刚放下又想再次挥向他的双手,一脸无语。
转过身,不再看他。
“呐,拿去用吧,抹一抹就好了。”
也不见他何时有的动作,指尖便多了一粒小珠。
屈指一弹,掷向了身后之人,而他则是继续看向场中局面。
“多听一听,若是听到了,受益匪浅。”
那是由鲜花铺成的圆盘,满是花朵,各有姿色,但在他眼中的看到的确实天下局势。
于忠那双老实的脸庞露出了一丝憨厚的笑容,也不客气,熟练的取出药膏涂抹在脸上。
完了还不忘说一句。
“谢谢少爷。”
……
当天边似有光亮发出的时候,两人停止了论道。
“时间我已经拖得差不多了,和刚才一样一举定胜负如何?”
他是亲眼看着左少前那只拿着折扇的手,由颤抖逐渐好转的,方才的那一刹那,他看的清楚,左少前赢得并不轻松。
毕竟那可是难学难精的浩然气啊!
此道,多少人卡在了士?沦为平凡之人。又有多少人不能勘破心中杂念,永远的停留在大夫顶峰,难以一睹卿境的风光。
无论那条路,卿境便是世间绝顶,可以看到这世界真正的风采。
他此举是刻意而为之,一是为了真正地实力交碰,另一点就是话中意思——拖时间。
“你觉得那人如何?”
余青说的是左少前刚才的对手,那个甚至连名字都未能留下的人。
“颇为狼狈,差之甚远,难以披肩。”
左少前说出了心中想法。
听完了他的评价,余青嘴角的那丝微笑不由得又上扬了一分,做了拱手礼。
摆出战备姿势,不再有其他动作,但原本仅几步之遥的两人,却瞬间拉开了距离。
此为缩地成寸,看似近在咫尺的两人,其实一直保持着彼此的安全距离。
“来吧。”
徒手迎战,满是认真。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很强,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当年,他敢一人独战所有同龄者,靠的是一拳一脚,一扇一剑。
守门人的资格他余青不稀罕,但是那时左少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却是让他惊讶不已,他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人。
而现在该是两人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了,这将是他们未来无限争斗的开端,他的心头隐隐有了些快感。
力量在翻涌,流转在全身各处,双拳上的力量在凝结,那是寻常与甲子风较量时,所没有过的感觉,仿佛双目失明的人,在得知即将看到这五彩缤纷世界时的无尽渴望。
眼中似有火焰燃起,整个人都兴奋不已。
……
还是那柄折扇,不过这次换了只手,且合上了扇子。
没有之前出手时的绚烂,只是普通的接近,而后交手,而后碰撞,你来我往,有去有回。
天色没有异样,没有狂风暴雨,没有大雪纷飞,也没有风和日丽。
这片战场的焦点,只在两人的躲闪,反攻之中,有人看的昏昏欲睡,也有人看的目光潋滟,深深感叹。
但他们的潜意识里无疑都有着这样一个共同点。
天不在了,地不见了,放眼望去,脑海自动忽略了除了两人外的全部。
天地的存在感在此刻被降到了最低点!
当众人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时,那是两人分开了。
相较于之前站立的位置,两人皆是后退了三步。
稳住了身形,余青面不改色,而左少前则稍显气喘。
“有些遗憾,想来刚才的那个人应该比我预料中的要强不少。”
抖了抖一直紧握着的双拳,平淡地注视着一旁傲然挺立的左少前。
一个喘息的功夫。
“莫要让别人看了笑话啊。”
平静的语音下,似有波涛在翻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子明房内的世界肃然一静,一缕太阳的光线在天边浮现,隐隐的鱼肚白,仿佛下一瞬便要迎来破晓!
这一刻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诸天里的尘埃,在空中飘荡,上下沉浮。
何为王道?王道主宰,手握沉浮。
生,晚于天下人;死,早于天下人。
三年来的点滴,化为一个最朴实的一撇一捺。
他睁开了眼,天地间忽然明亮了起来,是旭日初升,是王道复始。
遥记曾经的远古秘事,也有人曾最求过这两个字,但是失败了,败在了这一撇一捺手中。
王虽会输,但精神不会输,所以这一代,由我来承接!
先人的王道,是流血漂橹,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现在太平了,国泰民安,人人安居乐业后对世界的种种美好幻想,便是我要接下去的王道!
此两者的王道从来都不是同甘共苦,而是传承下来的身先士卒!
“接下!”
无上的威严,让人心生顶礼膜拜之感,无论房内房外,无论长幼男女,无论尊卑贵贱。
这是王打下来的天下,亦是王将承接下去的天下!
而直面这份威严的只有左少前一人,他的道心微颤。
这便是试炼的凶险之处,手下可以留情,但道义的碰撞哪有那么轻松?一不小心道心难免会动摇,这一动摇便会宛如魔障一般,阻了前行的道路,画地为牢,直到勘破的那一天才能得到解脱,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怕是已经两鬓白发,苍苍老矣。
此生止步于此!
实力相差较大,还可手下留情,但真正顶峰的众人,只有状态之说,绝无强弱悬殊之说。
这是根本没有办法手下留情的对决!
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
左少前瞳孔微缩,这家伙比当年要强的太多。
但他不能输!
少年志凌云,那是定要实现的愿望。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那是众生的力量,种种思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眼神愈冷,折扇化作符文,附回身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黑色小剑,剑身渐长,化为三尺青峰。
古朴的模样,锈迹斑驳,隐隐有青苔。
他的心在触碰到剑的瞬间,略微稳定了下来。
目视前方,坚决。
“战法,痴傻,一身荣耀。”
剑芒初显,天地一线,这一剑的锋芒彻底掩盖了所有事物的风采。
“我判,该有一份,归他。”
未见起势,却已收势。
余青被这一剑击飞出了太昊岛,一直落到己方阵营,才堪堪被甲子风接住,稳住了身形。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但他的嘴角却是挂着来时的微笑,对着嘴型,向着千里之遥的那人说了一句话。
而后摇晃了下脑袋,想让它清晰一点,但是做不到,终是撑不住这份剑意,晕了过去。
失去了平衡之势,两人打斗的余威开始显现。
那些被左少前清空了的岛屿,宛如泡沫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开始破碎,化为齑粉,下落于浮海中。
在这被腾空的战场上,太昊岛是那么显眼。
这并不是说他们的道义只能波及到这些地方,而是因为那些没有被打碎的岛屿上还有人在。
战阵的威能,不是一人一剑可以撼动的。
……
“给小左一个面子吧,现在的他很强,但还是没有达到一人独战天下的地步。”
手拿书卷的男子,看了看剩下的残局和缓步登上天梯的左少前,道。
那是一人登天势,伴着朝阳的光芒,缓缓升起。那天梯的尽头,便是六界议会的地方,
“枫哥,咱们的人太少了,接下来的比试,可能会稍有不妥,要不要我再叫一点人来?”
天狗弯身请命。
被这位蓝衫读书人举手制止,看着那登天的方向,微笑道。
“他没来啊!那还有什么意思,这武试我懒得打。”
他叫陈枫,那个说好今后自己所得一半尽归君白的陈枫。
见他拒意已决,天狗也不再说什么,站立在一旁,不在语声。
这时他心有所感,抬眼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了岛上有一面貌清秀之人,那人左右打量了几番,确认了安全后,才偷偷摸摸钻了出来,他面色狼狈,衣衫不整,虽有意擦拭,但灰尘还是染满了全身。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士都不算的普通人。
“天狗,你看那是谁?”
陈枫脸上多了丝的笑意。
天狗循声忘了过去,也是微微惊讶。
“丙寅雪?他真的把这三年给荒废了?”
陈枫将书籍收了起来,屈指一弹,一朵蓝色的小花,绽放而出,直奔那个正与躲藏起来的灰头土脸少年。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那是不灭火,让丙寅雪的身体再次感到了当年的活力,驱散了这三年里积累下的病痛。
看着那熟悉的火焰,脸上的也是收了尖酸狡猾的模样,郑重向着火焰的方向深深一拜,表示感谢。
陈枫轻轻一抬,将远处的他扶正,而后两人便没有了交流。
也是这一刻,第三层完全崩坏。
也是这一刻,左少前成功登上了这不知层数的台阶,立于秦殿之前。
屏息调整状态,而后开口。
“臣,左少前,为吾等一代请命,再开古战场,领略先君风采!”
这一拜,拜的是秦殿。
他为先行者,他是资格的拥有者,在此,为民请命。
在等一声令下,那坐在庭中观花的少年缓缓起身,目视前方。
那个被自己枪芒砸进山体中的少年,挣脱了那丝已经消失的束缚,从深陷的山体中跃出,站立。
还有刚刚清醒过来的余青,还有丙寅雪,陈枫……
子明房外。
正坐在树上开着云脑看着这场比赛的少年,咬碎了嘴里刚刚衔着的棒棒糖,他感觉到有一股庄重的味道在蔓延。
“一起吧!”
而他的身旁,不知道何时出来了一人,不知看向何处,但是话是对他说的不错。
“嗯。”
应下了这一次相邀,语气肯定,双眼不眨,他已经就这样看完了整场比试。
……
能来到这一层的人没有蠢货。
若是之前可能没有直面感受到那份荣耀,不觉得什么,那么现在所有人心中无不羡慕之感。
随着即将初升之的太阳,看着那个方向。
被众人注视着的左少前,在捕捉那道真意,人间界大考,可不能闹了笑话。
在无尽的等待中,在一片虚无之中,一点点紫色光芒,在心底逐渐浮现,那是无比尊贵的气息,也是无畏的象征。
他再次开口。
“愿薪火相传,愿人族昌盛,新生时代,以我之名!”
“请先君开门!”
此刻心有所感的所有人皆在这一声恳求后,拜向了秦殿。
“请先君开门!”
齐齐应和,未有不从者。
紫光在升腾,映着天边的早霞,氤氲的气息流转,将众人的心愿传进殿中。
紫霞万丈,洒在众人肩上,是寄予了新时代希望。
有那么一道声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你,敢来吗?”
这是只有抛却了生死才能参与的正真武试,是决出六界强弱的大考,是处处染血的世界。
鼠辈何胆,勇者何惧。
在这伟岸的紫气之下,跨越了万年的距离,再次登临那个一统六界的战场。
……
看着手心的紫色印记,李歆的脸上没有了戏弄,只是有些嗤笑。
他嗤笑众生,那是发自心底的不屑。
当年六界归一,天下一家,清清楚楚地在历史上刻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芸芸众生,尽归于人。”
可万年过去了,又怎么样了呢?他们可是连自己人都瞧不起了呢!
非吾不仁,世道如此。
人间六道,庇护的久了,便没了所有的危机感。看惯了玫瑰的娇艳,却忘记了那是带刺的花朵。
当贪婪的双手伸向它时,必然要被刺得鲜血淋漓,满目创伤。
君不见,千年来的子明房榜单,除了二十年前有两人踩着六道,正大光明登榜外,其余年,皆不过是靠五界施舍而得来的榜尾一席?
念及此处,心中一动,他想去看一看真正的人族,该是一副怎样的样子,究竟能不能担得起六界共主的位置!
他是子明房内最后一个离去的,他走后,世界崩塌,不复存在。
与之相随的,还有人间界心有所感,却未能进子明房的人,如刚才问答的两人,如在山涧旁行走的一人。
真正的大考开始。
接下来的一月时间,要决出的是六界首位,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在这一片土地上出谋划策,来去纵横。
这一代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
这一天刚刚升起的太阳,没多久就被乌云所遮住。
气温骤然下降了几分,静静安抚了下那些在这燥热的夏天中渐渐开始烦闷起来的人。
一位绝美的姑娘,穿着一身南国红装,背影窈窕。
肩搭竹纸伞,手环玉红草。
先一步向着眼前的竹屋走去。
“止步!”
声音从这位姑娘的背后空无一人的绿地响起。
话音刚落,这一眨眼的功夫,柳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少女嘴角微笑,轻吐出声。
“我也不行吗?”
转过身来,看着那张许久未见的小脸儿。
直直看着眼前的姑娘许久,他这才认出了来人,许久未笑的脸上也是泛起了波澜,春风化雪。
“姐!”
“嗯。”
她叫曲道离,是柳念从小到大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