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折叠椅被恶狠狠地扔到我脚下,林云锋站在我对面双眼涨红喘着粗气,我看见他紧咬住的腮帮,没等他开口,我抓着钥匙夺门而出,跑出小区,路灯发着微弱的光,耳朵边只有自己喘着气的声音,望着圆形的灯罩约束着那些光投在地面上形容一个又一个黯淡的圆圈,隔两三步路从黑暗中踩进另一个光圈,而我的生活则没有这么幸运,自从我和林云峰在一起,我的生活就像是掉进连接这些光圈的黑暗地带,我永恒地期待着光明,光明却迟迟未来。
我叫米小粒,我和林云峰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18岁的我,带着从厦门晒出的一层小麦色皮肤拖着两箱沉甸甸的书来到学校,并不是一所心目中最向往的却是可选择之中学历会最为好看的一所。我从小就喜欢电影,说电影是白日梦的投射,那我就是白日梦想家,迷恋着那些不可能,那些巧合,还有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和美妙浪漫的结局。我希望我的人生电影也能够很精彩,有人陪伴有人鼓掌,所有的坎坷沉浮都只是指向高潮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铺垫,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圆满和痛快的。
我是学艺术的,学一些普通人觉得玄妙和不重要的事。18岁的我很坚定,决绝地相信我与艺术的关系就像是鱼和水,我仰仗着它呼吸,我在它之中才足够安全。我企盼在我下沉到某个领域时能够掘出珍宝,这些期待与我对艺术疯狂的畅想是我爱上他的序章。
第一次见他,仲夏的余温未退,校园小径两侧的绿植高大,我想不起来那都是些什么树,只记得阳光从他们肥美厚重的叶间溜出来趴在少女马尾上跳动时,金灿灿的,就像是一盏皇冠,每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回跳跃在这大自然馈赠的繁华之中,享受着自己的青春。
快迟到了,睡在我隔壁的姑娘思思拽着我朝快关上门的教室里挤。思思看起来很瘦,是个被殷实的家庭保护地很好的女孩子,有一个从初中就相恋的校园男友,自己的艺考成绩本来可以去南京最好的一所艺术院校,但她不愿意离开家人,就随意地选择了这。
思思纤细的手臂拽着我,另一只手摁着教学门往里一推,顺势把我抡到她肩膀旁边,进了教室发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往后排坐,我俩就无奈地坐在了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中间位置。
我们的专业老师看起来很年轻,尽管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前女生寝室就流窜起各种对专业老师的流言,什么猥琐的糟老头,长发飘飘的不婚主义者,问到我的意见时我开着玩笑说:“不是个中分披肩发就是颗光头吧!”而正式会面的时候,坐在我正对面的林云峰老师穿着一件稳妥的卫衣和洗的泛白的牛仔裤,下巴上青涩的胡茬天然地长成了一个细圈仿佛是精心排列组合过的图案。而他真的顶着一颗光头,我回过头望向教室后排那几个参与了讨论的女生,鸡贼地递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忍不住笑起来。思思轻轻拍了我一下,一回过头发现林老师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挑着眉,就像在说:“快迟到了还这么嚣张!”我立刻收起笑,挪了挪屁股,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回看向他。用我的眼神回复:
“我没有哦老师!我超乖的!”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眉毛很淡,隐约能见一个傲立的眉峰,内双眼皮恰当地褶在略深的眼窝里,浅棕色的瞳孔在阳光的侧照下一明一暗散发出坚毅的光。纤巧的鼻梁十分挺拔,没有出卖年龄的皱纹,但是一张怡然自得的脸也显示出时光打磨后略憔悴的痕迹。
“你们让我看看基本功吧,朗读或者表演都行。一个一个来”
“第一节课就搞摸底呀?”我望向思思,她饱满的额头上两条眉朝中间挤在一起,嘴角朝下耷拉着朝我眨眼睛。
“没事,这么久没练了,大家都回到了起跑线上。”我拍着思思的腿,对她说道。
“那个短发女生,绿衣服的,在说什么?”
“我在背稿件!”
“双人稿件吗?”
林老师这一番问题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向一边的思思已经紧张地涨红了脸,攥着拳头抿着嘴摇着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接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俩双人稿件准备好就上来吧!”
好嚣张的人,我和思思一看就不像是能拿来杀鸡儆猴的典型啊,可是专业上我才不会服软呢,上就上,老娘给你一记漂亮的回旋拳!
“林老师,那我先来吧,我准备好了。”
我读了一首诗,一年前以艺体生的身份“流浪”在北京,辗转在各大高校的单招考场里,无数次我读着这首诗拿下一关又一关的合格证。我正要张口读,又被林云峰打断了。
“你背对着我朗读啊?”
林云峰一边问,站起身左手抄起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我本来坐的位置坐下,这下子他就正正地近距离对着我,严格意义上来讲,是正正地坐在我的鼻孔下方继续用他那什么都不相信也无所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我张嘴背出第一句的时候,17岁时为了心仪的学校北上,在拥挤的地铁里疲惫地放空,在踏进梦想的院校凝望满墙萧条的爬山虎藤蔓,在那透过那个狭小的木质教室的窗户望见的一株光秃秃的梧桐,那些曾经为了梦想奋斗的画面一个接一个涌出来。顺着这首诗的每一个字眼,每一次停顿和起伏,我再一次拥抱了那腔热血和青春。
字音合着滚烫的泪水一齐落下,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林云峰。他真奇怪,用那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读的表情继续打量着我。他说:
“表演的痕迹太重了,培训的痕迹也很重,一听就是练习了很多次的套路。”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心里感到委屈和不快。
“你懂什么?”
“这首诗不是我自己最初准备的作品,是我在考场上听到后感觉心被揪住了,就听了一遍直接背下来的!”
“你以为自己是个侦探啊,寻着蛛丝马迹就把我的本质都看清楚了?”
我嘟囔了一肚子正想要怼回去,他又接着说:
“但是我很喜欢你叹的那口气,我从里面感受到了你的难过。”
“我知道你动情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就乱了,趁着刚才的眼泪止不住地又往下流。这一句话的肯定就像是他扔出了一个高水准的飞镖,正中我的靶心。我太需要肯定了,我心里得意地在跺脚,表面上只是冷冷地客套了一句:
“谢谢老师。”
我顺势滑过他坐回了我的位置,思思对我竖了两个大拇指,背后的男生戳我的肩膀挑着眉用口型对我说了一个赞。但是从那一刻起,我看不见其他人,我望着我眼前这个没有头发的专业老师,心里不断涌起一阵阵热浪。他在听别人的朗读的时候时而笑的很大声,时而托腮沉思又或者是紧锁着眉头显出略微嫌弃的样子。我控制不住地望着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句话:
我也许,我很有可能会和他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