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后，审讯室的门打开了。
“……我真的只是来面试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这个时间了，我能回家不？”苏玄无力的辩解，他的脸上欲哭无泪。
“很抱歉苏玄先生，”满脸笑容的警察叔叔递了一张表格过来，“填完信息后，再拍一张照片你就可以离开了。”
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枯坐六个小时的苏玄终于得到了解放，期间他只被询问了一次，之后再无一人理会，令人怀疑这是某种特殊的放置play。不过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这种永生难忘的体验他不想有第二次。
填完表格后有人送来了苏玄随身携带的个人物品，这是进入警局之内被收走调查的。
苏玄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开始清点物品，“手机、钥匙、钱包、简历、日记本……”翻到这里，他突然警觉地问，“你们没有看笔记里面的内容吧？”
“没有没有……”对方连连摆手，“小孩子写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
“既然没有打开，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是我的日记？”
对方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满脸堆着笑容，“额……还是要例行公事看一眼的，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随身携带自己的日记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苏玄率先移开目光，“个人癖好……个人癖好。”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苏玄突然紧张兮兮的，语气急迫，“今天来这里不会留下什么案底吧？可别耽误我找工作！”
警察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啦，对于你这种守法的好公民，我们怎么会刁难你呢？不会留下案底的。”
“真的吗？”似乎是不放心，他又追问了一句。
警察失笑道：“当然不会，你把我们这里想成什么了？”
交谈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警局门口。此时已经临近午夜，路上只有零散的几盏路灯亮着，橘色的光泽暗淡，勉强能使人看清脚下的道路。四周静悄悄的，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清晰可闻。
黑暗令人恐惧。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都德上空明丽的星河被浓浓的黑雾笼罩，月亮消失得无影无踪，给人一种怅然感，仿佛宇宙中从未有过这些天体。
“这是怎么回事？”苏玄抬头指着天空。
“你没看晚间新闻？这是月全食，有什么好奇怪的？”干警随意地向上瞄了一眼。
苏玄当然没有看晚间新闻，他被架上警车后左右都是抱着95式步枪的军人，眼神凶狠，似乎在警告他有任何妄动就做好变成筛子的打算。
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苏玄呆呆地望着天空，脸上满是陶醉的神情，“好美啊……”
警察叔叔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苏玄，他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精神问题，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同志，劝你一句，赶紧回家。过了十二点路灯基本都关了，你家要是太远不安全。”
目送苏玄离开后，他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哪里美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他自然不知道苏玄眼中看到了什么。
独自走在空荡荡大街上的苏玄，还回味着方才看到的一切。
——寻常人此时看不见的月光皎洁。月球作为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从未这样占据辽阔的夜空，大到可以看清每一个陨石坑内的纤毫，仿佛伸手可触，更令人怀疑它是要坠落在地面。
而月球表面也不是银色的。以正中央为圆心，它被分割成了等量的七份，其颜色分别为金、绿、蓝、红、褐、白、黑，然后瞬间分散划过天穹，留下了长长的余晖，美轮美奂。
在这之后它变得暗淡了，渐渐隐在云层中消失不见。
一切仿佛黄粱一梦。
而打破苏玄沉浸在这寂静美感中的，是强烈刺耳的声音。
【轰！】
“我靠，怎么回事？”苏玄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了头。
爆炸声从东南方向传来，片刻后浓浓的黑烟滚滚升起，碎石与玻璃渣被气浪席卷到天空，渐渐消失在火舌的吞吐中，只有阴影留下。波及的范围广阔，幸好此时临近午夜，不然在白日的喧嚣中定然会引发不可挽回的灾难。
很快苏玄听到了警笛刺耳的轰鸣，整座都德的交通灯唯有代表警戒与危险的红色亮起，硬是逼得他迈出的一步缩了回来。救急的车辆风驰电掣，一辆接着一辆，仿佛上演电影中的生死时刻。
火灾现场与苏玄相隔了一条街，那里是第三科院的所在。第三科院的全称是“神州科学院第三物理研究所”，是都德境内唯一对外招收人员的的官方研究机构，其科研水平与薪酬待遇堪称物理人的天堂。
“这帮科学怪人不会是捅咕什么东西爆炸了吧？”苏玄在十字路口驻足，这样的事情太少见了，令他忍不住探头多瞧了几眼。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的万米虚空上，黑色的流光从天而降。那像是燃烧的小行星残骸一样，下落的过程中被大气摩擦消耗，临近至地面时已经归于虚无。
最后化作一道流光射进苏玄夹在腋下的公文包中，悄无声息。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那本日记微微散着淡色的光泽，流光被它吸引，最后勾勒在扉页的桔梗花徽记上。风格顿时改变，黑色的花纹点缀了轮廓，平添了些许神秘感。
片刻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我该走了，这要是内部事故还好，不然被定性为恐怖袭击，我岂不是嫌疑人？”他猛地一拍脑门。
苏玄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一切，回过神的他认识到这里是是非之地，马上离开才是明智选择。
他匆匆离去，没有回头。
回到家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他打开灯，略显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屋内的每一寸角落。屋子不大，只有十五平方，一室一卫，没有配套的电梯，小区内的各种设施老旧。不过在好在租金便宜，每个月的租金不过一千五百元。
作为神州一线城市的都德，处在中心区青山路的出租屋很少有这样低廉的价格。可这里是市内最后一处城中村，周边只有这个小区还流露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与日新月异的都德显得格格不入。
据传闻这个小区本该在十七年前拆除的，可后来因为变故导致工程延期，最后烂尾至今。房东们失去了凭天价拆迁款暴富的机会，又不愿放弃这个渺茫的希望，就以相对低廉的价格租了出去。
苏玄脱下西装，盯着桌上的相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开日记本，提笔写道：
2020-07-11 星期六晴转多云
这一天的经历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去新型高等物理研究所求职是我这一年做得最愚蠢的事情，没有之一。
我不明白这样垃圾的公司怎么会有如此多蠢材去排队应聘。
没有本地户口怎么了？好吧……这个是我自己犯蠢，当年是我不懂事。
不说这个，被请去警局做笔录是我没有想到的。说实话，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时可真是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他们公司的保安，没想到是来查封公司的。
拥有这样恶劣hr的公司想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对此我只有“活该”两个字送给他们。
对了，今晚还有月全食。我说近些年这帮人骗人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谁都知道月全食是天文现象，可长达一整夜的月全食正常吗？也就骗骗这些不知道真相的普通人了。
还有那场爆炸……我敢拿自己的钱包打赌，这一定是以太乱流导致的异象，说不定就是第三科院那帮人研“X物质”出现了差错。回到这里念了六年的书，这样糊弄人的把戏他们耍了不知多少次。
当然，这和我没关系，我现在只是为了填饱肚子都要发愁的人。
求上天保佑我，明天一定要找到工作，不然过几天就要去睡大街了！
……
二十分钟后，苏玄满意地扫视几遍后合上了日记本，心中积攒一天的怨气总算是消得差不多。他拿起洗漱用具走进卫生间，觉得应该招一个室友，不然一天的牢骚只能对日记发泄。
他其实是个善谈的人，可在外人看来那古怪的脾气与孤僻的性格着实讨厌，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这也是他数年写日记不间断的原因之一。一个人太寂寞了，尤其是见识过真正的世界。
“我要是能找到合租的人就有鬼了……”苏玄看着幽暗逼仄与天花板不断滴水显得格外渗人的卫生间，忍不住摇摇头，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从卫生间出来后墙上老旧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他脱下衬衫，无意间发现桌上的日记本半开着，“奇怪……我记得我合上了才对啊？”
他嘟囔着走了过去。
手已经按到了封面之上，突然间苏玄猛地停下了，他满脸不可思议地揉了揉双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向前走了一步，捧着日记的手有些颤抖。
被打开的那页顶端写着——2020-07-12
“过了午夜，今天是7月12日没错。”苏玄挠了挠头，“可这一天才开始，有什么值得我吐槽记录的？会不会是我把日期写错了？”
于是他带着疑惑继续向下望去，默默扫视：
2020-07-12 星期日晴
今天起得晚了，差点没有赶上公交车。
在车上看晨间新闻才知道，新型高等物理研究所被勒令停业半年整顿，理由竟然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这种荒诞离奇的解释恐怕鬼都不信。
幸好我注意到了新闻下方滚动的小字——警方从其实验室中搜出了被国家禁止研究的新型材料。那这一切就能解释通了，这些人是偷偷研究“以太材料”踩了红线，估计要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了。
之后好像还有什么重大新闻来着，只可惜我下了车没看见。
早上我的心情还算不错，可接下来面试的过程十分不顺利，有的公司只是看了一眼简历就让我走了，连凳子都没等我焐热。
无奈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情去了第三科院，凭我这研究生肄业的学历，没想到还真让我进去试一试了。
不过他们的问题简直比高研所还要变态：
第一个问题他们竟然问我“井盖为什么是圆的”。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八点到九点整，秒针会经过多少次‘十二’，限时五秒内作答”。
第三个问题更扯淡——“如果实验过程中发生爆炸，你会怎么做？”
第四个问题则是业界的难题——“谈谈你对常温超导体技术的看法。”
我乱七八糟的答了一堆，他们让我回去等结果。看样是没戏了，唉……大学生毕业就失业，真不是说着玩的。
……
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页尚有一小部分的空白，苏玄的心境也从开始的震惊恐惧慢慢冷静下来，他把日记往后翻了一翻，尽是空白。但上面并不是没有字迹，而是被某种力量遮掩令他看不到而已。
是以太。
苏玄很快判断出这字迹中蕴含着以太的力量，不同于散落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普通人无法察觉，他从小凭借肉眼就能看到以太的流动，只是他无法使用这种超然力量。
“虽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苏玄把日记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嘴里嘟囔着，“可上面能不能别写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能抄录一下未来某天的彩票中奖号码？”
他把日记本往桌上一摔，准备休息了。
虽然他心中有对好奇的渴求与对未知的恐惧、兴奋，可一旦涉及以太他向来选择随遇而安，这种超然力量对他来说太遥远，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明日的面试。比如……第三科院那几道变态的题目。
而变化就在此刻发生。日记本的上空突然呈鲸吞四海之势，空气中流动的以太疯狂汇聚在旋涡中，转眼间就把屋内的以太一扫而空。
苏玄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视线中屋内如同暴风过境，已经被席卷得天翻地覆。当然，以外人的角度来看，这间屋子一切如初。
尘埃落定后屋内的以太稀薄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纯净的黑雾从日记本中升腾向上翻涌，带着诡异与不详。片刻后有声音从里面传出，那是一个反问句：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