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大平等”之中,太平天国“男女平等”的许多现象,的确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们先看看外国人所见到的太平天国妇女是个什么样子?英国军官吴士礼(G。J。Wolseley)在《天京观察记》一书中说:
此处(指天京)与全国吾所曾游之其他城市大异之点,即是妇人随便游行或乘马于通衢大道,而又绝不装模作样害怕外国人如其他中国妇女所常为者,也不回避我们。她们几乎人人都穿着苏州出产之奇巧的绸缎丝服,美丽之极。
英国传教士慕维廉(WilliamMuirhe ad)在《备忘录》中说:
在街上行走时,所见到妇女在路上者之众多,确是一种新现象。她们衣服装饰大都甚好,其外观十分可敬。许多骑马往来驰骋于路上,其他则徒步而行,大多数是大脚(天足)的。有些驻足倾听我们传道,而举止端庄,其礼法仪注,完全合度。比较旧制度、旧礼教,这是新的现象。这全部现象,令我们想起其家庭生活之一部。如果这革命运动倾向于打破分隔妇女的积习风尚(制
度),一如现在所实行者,则真是一种福祉了。
外国人初来天京之时,不存成见,只就他们亲眼看到的一些现象,如实写来,应该可信。他们都曾经到中国别的城市——清廷统治之下的城市,和那里的一些官员有过往来,见过那些官员的眷属。所以一见到太平天国的妇女,就不免大吃一惊,觉得和那些清朝官员的眷属真有天渊之别。
清方妇女都是小脚;太平天国妇女都是大脚。
清方妇女多避人,忸忸怩怩,装模作样;太平天国妇女不避人,骑马驰骋,落落大方。
如果把妇女解放的程度,看作文明社会的一种标志,那么,我们敢说140年前的天京正是当时全中国全世界最文明的城市。因为当时全世界任何国家任何城市,在“男女平等”这一点上,都没有天京做得那么彻底。在天京街头,看不出有任何妇女赶不上男子的地方。她们人人都是那么矫健,那么漂亮,那么举止自然,那么落落大方,那么衣饰光鲜,那么体魄强壮。正如曾经参加过太平军的英国人呤(A。F。Lindley)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中所说:“天朝妇女之社会地位,远远高于在清廷治下之不幸的姊妹们,此久已成为太平政府之最光荣的装饰。”外国人在天京街头所见到的,正是足以说明太平天国解放妇女的一个“最漂亮的橱窗”。太平天国没有设立宣传部,也不懂得怎样做宣传工作,让外国人来看这个“最漂亮的橱窗”,并非故意造作出来,只是个偶然的巧合而已。
笔者曾经在广西腹地生活过几年,深知他们(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情风俗,他们的妇女是家庭中主要的劳动力,健壮不亚于男子。当时游历天京的外国人那么赞赏太平天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实在是不明真相所致。广西妇女的言谈举止都是从来如此,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没有经过什么“解放运动”。她们的物质生活虽然贫困,但是精神生活从来舒畅,没有受过什么束缚。她们比男人承担更重的劳动,是家中的顶梁柱,没有受过“男女不平等”的待遇。裹足的事与她们无关,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有小脚这么一回事。她们从不依附男人,完全不必要装模作样,自然落落大方。她们随军长征万里,到了天京,生活条件改善了,绫罗绸缎穿上了,原有的自然美,再加上略施粉黛的修饰美,自然是“美丽之极”。
写游记的外国人也欠考虑。当时太平天国建都天京还不到10年,如果一切归功于太平天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则不裹脚的姑娘还小得很,哪有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大脚女人。过去身处深闺的文弱妇女经过“解放”,能够一下就变得矫健、强壮吗?骑马就能骑得那么娴熟吗?祖祖辈辈都关在家里的家庭妇女,经过“解放”,就能一下变得毫不避人,落落大方吗?在天京,街上的妇女特别多,这也有特殊原因。中国人从来是男主外女主内,任何城市,任何时代,街上走的总以男人居多。当时的天京是在敌人的包围之中,男人都出去作战了,有许多事只有女人去干。而且广西女人也很习惯往外跑,这就是天京街头为什么会看到那么多漂亮女人的真正原因。
封建社会,选拔官员的正常途径是科举。太平天国没有开过女科,为什么会有女官?女官又是如何选拔出来的?其实,太平天国并没有真正任职掌权的女行政官员,所谓“女官”,不过是管理女馆的女管理员,天王府及各王府内的女职员、女秘书,办办事务工作而已。这些女官又是如何产生的?《天父下凡诏书》(二)中说:“即如今天朝及弟等(诸王)府之女官理天事者甚苦,且不是功臣(荣誉军人)、忠臣(烈士)之妻,即是功臣、忠臣之母。”原来安排她们当女官是为了照顾军、烈属,并不是让妇女发挥自己的才能。这也就说不上是为了想实现男女平等。
能够证明太平天国确有“男女平等”的事例并不多,而且大都落不了实;能够证明太平天国男女不平等的事例倒是很多,而且大都能够落实。
多妻制度是一种伤风败俗的罪恶现象,为任何文明国家所不容许,也是和男女平等的原则直接冲突的。太平天国从起义之日起,就容许多妻现象存在,以后杨秀清又假托天父下凡,诏命各王可以多娶,并且公然说这是天父的意旨,符合上帝教的教义。在广西永安州时,由天王诏定东、西王可娶11人,南王至翼王可娶6人,高级官可娶3人,中级官可娶2人,低级官可娶1人。1861年5月,英国人富礼赐随英舰访问天京,见到了太平天国的《多妻诏》,颇感兴趣,就译为英文,编入一本名叫做《太平叛乱:历史和文件》的一书中。在这份诏旨中,规定了各王与各级官员能够拥有妻子的数目。后来中文原件遗失,这份《多妻诏》是从英文回译过来的。从这份史料看来,太平天国后期竟然公开认可多妻制度,让许多腐化的多妻者得以合法化。太平天国公开的多妻制度,引起海内外正直人士极大的反感,也加速了自身的腐化与覆亡。例如听王陈炳文为了修造王府,竟然在自己所管辖的地方公开征收“听王殿捐”,强征暴敛。也就是这位听王,不仅多妻,还酷好男色,府里养了许多男妾。
洪秀全的私生活更是太平天国男女不平等的铁证。如果是匹夫匹妇,生活小节无关大局,但是洪秀全的私生活却严重影响了太平天国的大局,不可不管。中国封建社会的帝王,多妻纵欲,广置嫔妃,本不为奇。但是洪秀全与别人不同之处在于:一是在起义之初脚跟还未站稳的时候就拖带一大批女人;二是他虐待嫔妃到了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程度。
据《洪大全供词》:在起义之初,“洪秀全耽于女色,有三十六个女人”。又据外人的报道,金田起义后,驻军石头脚时,洪秀全已有15个女人。英文《华北先驱报》第654号(1863年2月2日出版)中有一篇《天王惩戒娘娘记》。文中说:
1851年,当天王由广州来(广西)时,中途勾引(原文作偷盗)一个不幸的女子,而此女子则于此时欲私逃回家。天王曾虐待她,而却畏惧受人指摘,乃托言天父传旨以惩罚之……天王众妻全体均被传到,十五位娘娘,一一出现。
如果说,洪大全的话和外人的报道均不足信,那么请看太平天国“旨准颁行”的正式官书《天父诗》一百一十六:
天兄耶稣在石头脚下凡圣旨:天兄曰:多小婶有半点嫌弃怠慢我胞弟,云中雪飞。
其中所说天兄下凡的时间为金田起义之后的第16天,地点为距金田十多公里的江口石头脚。“天兄”下凡借萧朝贵之口说的话是:多(这么多)小婶(指洪秀全的一群妻子)有半点嫌弃怠慢我胞弟(指洪秀全),云中雪(刀的隐语)飞。(刀要飞,即指要杀人。)
当时是处在起义之初最艰苦的阶段。此后几个月,全军在万山丛中行进,连坐轿子都不方便,诸王也只有布衣草履,爬山越岭。真不知洪秀全拖带这么一群女人究竟是享受还是拖累。领导班子在行军中一有闪失,这个起义队伍就会被消灭,真是危险之至。
到了天京,洪秀全一头钻进深宫,从此足不出户。太平天国没有太监,在后宫里服役的全是女人。在11年中,洪秀全独自一人与数以千计的女人相处,不知道日子是否好过。从他自己写的《天父诗》看来,宫廷生活是一片肃杀之象,他把嫔妃当成一群牲口,动辄打、杀。请看太平天国官书《天父诗》十七、十八中所载对后妃的管教规定:“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净,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喙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拙著《太平天国词语汇释》(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10月版)第7页对于这些规定所加按语曰:“通过这些清规戒律,可以看出洪秀全对其后妃管得极为严酷而不近人情。她们啼笑皆非,左右为难,诚惶诚恐,动辄得罪。从这一点,就能推知太平天国实行男女平等的说法不可轻信。”
洪秀全对后妃的虐待不仅是打,是杀,而且使用各种酷刑来慢慢处死。《太平天国大词典》“煲糯米”条中说,天王用来惩处妃嫔的酷刑包括“一说系用硫磺火点天灯,即《御制千字诏》:‘淫乱秽亵,硫磺烧尔’,《天父诗》四百九十:‘面突乌骚身腥臭,喙饿臭化烧硫磺’。一说是将受刑者绑跪大锅水中,慢火煨水升温,至臀股煮烂而死。”在十多年中间,洪秀全通过一些佞臣,把一批批天真的少女从她们父母手中夺来,关进天王府的深宫以供淫乐。她们有时犯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只是因为洪秀全心情不好,看不顺眼,就可能被打、被杀(比较幸运,死得痛快),遭受酷刑,被慢慢地烧死,烧得乌焦巴弓;被慢慢地煮死,煮得肉尽剩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性变态、虐待狂。
以上这些记事,大都出自太平天国“旨准颁行”的官书,应该可信。也有少数是出自外人的报道,可供参考。我们别以为这些深宫中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当时的太平天国广大军民是不会知道的。如果知道了,岂不有损这位神圣的天王的威信!其实天王虐待嫔妃的事广大军民全都知道。因为在太平天国官书《天父下凡诏书》(二)中,已经详记杨秀清借天父之口严厉责备洪秀全虐待嫔妃,如用靴头踢击怀了孕的嫔妃等事,并且要加以杖责。这些官书是太平天国法定的宣传品,也就是“学习材料”,识字者自己看,不识字者有人讲给他听。官书中的记事,自然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不论是太平天国官书,还是洪秀全私人著作,从来只说三从四德、夫为妻纲,不许妇女越过封建道德的雷池一步。如《幼学诗》中说:“妻道在三从,无违尔夫主;牝鸡若司晨,自求家道苦。”洪秀全及太平天国一些领导人不仅从来没有说过“男女平等”、“提高妇女地位”这些话,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后人通过一些表面现象,自作多情地加以分析,认为太平天国早已提高女权,实现男女平等,率先进入了人类最文明的社会,这实在是一种误会。
太平天国不仅没有男女平等,也没有政治平等、经济平等、民族平等。因为在其时其地其人中间,民权观念、平等观念还没有诞生。世间万事万物的产生总得有个根源,对于没有找到根源的事,最好不要轻下结论。举个例子说,在太平天国领导班子中间,有一个人就有男女平等的观念,而且言行一致,此人就是干王洪仁。他拒绝多妻制,恪守一夫一妻制的基督教教规——这就是他男女平等观念的来源。当时外人纷纷传言太平天国领袖无不多妻,洪仁 也不例外,英国人富礼赐在《天京游记》中为之辩解曰:
我可再说,干王之侍从许多是妇人,但这些美妇除在府内任仆役工作(这是天朝制度)之外,并无其他作用如人所谣传者,此吾不得不为干王辩白者也。我大约得见干王及其他太平军人物比任何英国人为多,吾之言当可信也。
又美国传教士罗孝全(Roberts,Lssa charJacob)在天京时就住在干王府内,对干王家事与生活情况十分熟悉。当他与太平天国发生龃龉,愤然逃出天京之后,曾经写文章对天王、干王大加攻击,对这两人的短处揭露无遗,但是其中就没有提到干王的多妻。由此反证,洪仁 确实是多妻的天朝里的庸中佼佼者。可见凡事必究根源,不可只看现象。
其实,“凡事必究根源,不可只看现象”的原则,既可用于洪仁 是否多妻的问题,也可以用于许多问题。太平天国是否有“四大平等”?从一些表面现象看来,好像是有;但是经过认真考查,却不是那么回事。正是:
水有源头木有根,
有根有源事方真;
似是而非难轻信,
不让假象再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