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军能够行军作战,能够吃苦受难,就是不能进大城市。一进了大城市,五色缤纷,眼花缭乱,精神松懈了,军纪松弛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就可能一朝瓦解。
公元25年,为反对新莽的暴政而起义的农民军赤眉军就曾经在进兵长安之后,上演了一场自行瓦解的大悲剧。公元18年,山东琅邪人樊崇聚众起义,反对王莽。他们把眉毛染红,作为标志,所以被人称为赤眉军。这支队伍有十几万人,主要是由饥民所组成。他们拥戴一个汉朝的宗室年仅15岁的牧童刘盆子为皇帝,以资号召。但是军中缺少读书人,领袖们也毫无从政经验。25年秋,他们一举攻入长安,杀了更始皇帝刘玄,成为长安的统治者。士兵们从穷地方一旦来到这个花花世界,欣喜欲狂,完全不讲军纪,在长安城内胡作非为,老百姓吓得纷纷逃亡,长安成为空城一座。不久,城里粮食吃光,财宝掠尽,赤眉军只好放弃长安,向西北逃亡。赤眉军后为当地军阀隗嚣所败,立脚不住,仍回长安,乱掘陵墓,盗取珍宝。因为征集不到粮食,他们只好逃向山东老家。光武帝刘秀在他们的归途中严阵以待,一举把他们击溃。赤眉军在两年中间并未遇到劲敌,也没有打过硬仗,就是因为进了长安,军无约束,自行瓦解,溃散东归。
时间过了800年,历史的悲剧居然重演。黄巢也是从山东起兵,在880年冬进入长安之后,也是因为军无纪律,百姓逃亡,完全绝粮而逃出长安,在逃回山东的途中全军溃散。他们在长安的时间也只有两年零五个月,比赤眉军稍微长一点。
时间又过了800年,悲剧居然又重演了。李自成部农民军于1644年3月打进北京。在进城之前,李自成似乎颇有维持军纪的决心。“昧爽,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至西直门,拔箭去镞,向后三发,令曰‘军士入城,敢伤一人者,杀无赦!’”(《鹿樵纪闻》卷下)李自成本人的生活作风也要比黄巢好得多,连《明史》中也说他“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但是要有效地约束几十万大军绝非易事。农民军中鱼龙混杂,虽然多数是纯朴的农民,但也不乏混进来的流氓地痞与本来就是盗贼的不逞之徒。在行军、作战中,因为都是集体行动,对这些人易于管束;一旦进了大城市,他们悠游自在,难免就会胡作非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一个文官之首丞相牛金星,一个武官之首权将军刘宗敏,都是眼光短浅,不顾大局的人。在北京的40天中,他们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牛金星是一副太平宰相的派头,“玉带蓝袍圆领,往来拜客,遍请同乡”。刘宗敏则忙于拶夹降官,追赃逼饷,同时也不忘享乐,竟掳走了吴三桂的爱姬陈圆圆。对于近在眼前的大敌——山海关外的清兵,他们完全不放在心上。于是上行而下效,几十万大军都驻在城里,到处扰民,既失掉了民心,又使军队腐化,迅速地丧失了战斗力。在一片欢乐声中,李自成自己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歌舞升平,与兵同乐,对于许多混乱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在这浑浑噩噩的40天中,局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驻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原已决定投降,后来知道了北京城里的真实情况,突然变卦。他不仅不降,并且在“借兵平乱”的名义下把清兵引进山海关,与农民军为敌。对李自成来说,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他在匆忙中作出了一个极为愚蠢的决定,把自己的队伍一字排开,布置了一条长达百余里的防线来迎击敌人。战线越长就越容易突破,于是农民军就一败而不可收拾,只好弃北京而西逃。40多天前他们打进北京的时候,人人轻装上阵,奋勇争先,自然战无不胜;等到出城迎敌,大家都成了包袱兵,随身带着不少在北京掠夺来的金银珠宝,许多人已经不肯出力,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全军的战斗力一落千丈,许多人的思想有了180度的大转弯。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农民军不能进城,一进城,一放松,一支庞大的队伍就像雪狮子向火,很快就融化掉了。历史的教训,永远引人深思。太平军在刚进南京的时候,由于杨秀清严格执行军纪,所有缴获归公,人无私财,队伍不乱,所以没有出现乱象。李秀成东下苏常,军纪已经大不如前,大军在苏州过了三年享福的日子,战斗力几乎丧失。太平军将领在奉命出城迎敌之时,拖拉迁延,丑态百出。从以下的记载中可以看出,这种队伍不要敌人来打,自己就先垮了。
忠逆(指李秀成)亟令诸伪王分出六门,与官军战。贼困于子女玉帛者已三载,日高方起,酒食盘游,无复斗志。令既下,妇女别于寝,知交饯以酒,皆太息泣下,视出城为畏途。搜军三日不能行,又二日未成列。(《血丛钞》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