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看,这个蔡睿邰,是大学士蔡仆正的独生爱子。今年的探花郎,文采一流,人品一流,而且最重要的是,”萧衍一边说一边凑到萧重柔的身边,讨好道,“蔡学士夫人已经仙逝,你过去还没有婆婆的压力。囡囡,怎么样,不错吧?”
“哼。”萧重柔用鼻子哼了哼,“爹爹,沐清臣可是南燕建国以来唯一的一个文武双状元。而且,他自幼失怙,我不仅没有婆婆的压力,连公公的都没有。”
“不行不行,那姓沐的就算懂点文会点武,品行太差就是太差。你想嫁他,绝对不成。”
“哼,你以为我会听你的么?你再逼我,小心我学妈妈。”
“你母亲身上有那么多优点,你干嘛偏偏学这个?”
“怎么这个不是优点么?如果这个不是优点,你又怎么能够顺利抱得佳人归?”
“……我可没说这不是优点。额,我的意思是,优点也分值得学习的优点,跟不值得学习的优点。”
“嗯?”萧重柔老神在在地看着胡言乱语的萧衍。
萧衍绞尽脑汁,灵光一闪:“就好比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优点,但是宝贝囡囡,如果你路见不平,可以回来找爹爹或者哥哥们去拔刀相助,囡囡你自己万万不可上去。懂不懂?”
面对父亲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宠溺,萧重柔不感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我要是真的那么贪生怕死,你就不担心我败坏你萧大将军的一世英名?”
“呸。如果我的英明要用我宝贝囡囡的血来换,老子要来干嘛?来来来,囡囡,你看这幅画像,这位是国子监祭酒顾盘江……”
“等等,等等,大贪官严嵩以前就做过国子监祭酒,这顾盘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都嫁贪官,爹爹,我还是觉得嫁沐清臣比较好。”
“……”
坚强地抵抗住萧衍的唾液轰炸,顺便把萧老头绕得晕头转向后,萧重柔轻快地步出萧府,准备透口气,顺便试试有没有机会邂逅沐清臣。
“萧小姐。”一道雌雄莫辩的声线响起。
萧重柔循声回头,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雌雄莫辩的脸,若不是萧重柔知道此人是谁,还真会以为哪家千金女扮男妆上街游玩呢。
“余中丞。”萧重柔偏头蹙眉低应。
南燕的文官官制分为三大块,分别是三省六部、御史台、九寺。
三省分别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其长官相当于宰相之职。具体而言,国君只和中书令共同商议政务,行使立案。立案在经过门下省同意后,交付尚书省实施。在南燕,中书为天子的权力,而门下则代表各贵胄的势力
六部为尚书省所辖,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沐清臣就是户部最高长官户部尚书,专职财政。
御史台是监督机构,最高长官为御史大夫,其下为左右中丞。
九寺分别为掌管膳食的光禄寺,掌舆马畜牧之事的太仆寺,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掌天子宗族事的宗正寺,掌刑狱案件的大理寺,掌门卫屯兵、军器仪仗的卫尉寺,掌赞导相礼的鸿胪寺,掌宫中服饰的少府寺,掌货币的太府寺。
余纳玉是左御史中丞,只是这个御史中丞,忠不忠诚以及对谁忠诚却十分值得深究。
“好巧。”萧重柔颔首道,虽然自己不怎么喜欢余纳玉,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人跟沐清臣的关系还不错,她没必要跟他搞僵。
“余某守在这里等萧小姐已经一个时辰了。”余纳玉道。
“为何要守,你可以通报……”萧重柔话说了一半,乖乖闭嘴——如果登门的是余纳玉,就算通报了也是没用的。
如果说沐清臣是一条让人抓不住心思的毒蛇,余纳玉就是守护太子权益的恶犬,谁要是敢侵犯太子权益分毫,他的攻击绝对毫不留情。忠诚谁都欣赏,但是如果这份忠诚需要泯灭良知的话,就值得商榷。
“萧小姐可知今日沐兄去了哪里?”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序射节,沐清臣肯定进宫观看序射了。”
序射节是比赛射箭的节日,亦是南燕国的传统节日,达官贵族的年轻子女均可参加,男女夺魁者均有重彩。其中,徐婼瑶已经蝉联两届的女子序射冠军,男子序射冠军更是厉害,已经蝉联四年了,却是看似弱不禁风的上官丹青。而四年前的那一场比试,上官丹青获得的是亚军,冠军正是当年的新科武状元沐清臣。不过,沐清臣自从夺得武状元之后,就再不曾当众动武。这也让上官丹青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冠军总是欠了斤两。
“萧小姐消息果然灵通,只是不知萧小姐是否能够聪慧到猜到圣心?”
“什么意思?”余纳玉中性化的声音总让人萧重柔感觉不怀好意,可又忍不住不问。
“意思就是余某想让萧小姐猜猜本次序射女子冠军的重彩是什么?”
“清臣,你真的不上场?”暮钦晋在上场前再次跟沐清臣确认,语气里三分奢望七分遗憾。
“沐尚书之箭术精妙通神,直如纪昌转世,不上场当真可惜。”未待沐清臣拒绝,一道轩朗中略显骄纵的声音插了进来,却是当今三皇子,也就是皇贵妃岳氏之子暮钦晃。
沐清臣唇角轻勾,扫了眼暮钦晃身后咧嘴狞笑的爪牙以及周遭勾着唇角看好戏的群臣,起身行礼道:“三皇子谬赞。”
暮钦晃的言外之意沐清臣又何尝不知?
纪昌师承于史称“不射之射”的飞卫。当他把飞卫的功夫全部学到手后,自觉天下间唯有飞卫才能与自己匹敌,就起了狼子野心欲除掉飞卫。史上善射者众多,譬如后羿、飞卫、李广等等,暮钦晃偏偏以纪昌来“夸赞”沐清臣,分明是影射沐清臣迫使恩师夏子升狼狈致仕一事。
“三弟,依愚兄之见,沐尚书更像飞卫,他们都有个共同点,”暮钦晋开口道,“都不射。诸位觉得呢?”
“哼。”暮钦晃挑衅地笑了笑,“皇兄可以在口角上讨得我便宜,却不知能否在这个上让小弟看看真章?”暮钦晃说完,晃了晃手里的箭,扬长而去。
暮钦晋温文一笑,眸底却愈显森冷:“来人,取箭。”
“等一下。”在暮钦晋接过箭欲上场时,沐清臣喝止了他。
“何事?”暮钦晋不解道,只是看着沐清臣脸色严峻,脸上神色倒也忍不住跟着严厉了几分。
“此乃鸣镝箭。”沐清臣一边说一边取出箭筒中的箭,凝视着箭头,这箭头看似普通,却确确实实是一个鸣镝。
鸣镝,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它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说白了就是信号箭。只是,世人谁都可以用鸣镝,就是暮钦晋不行。
这归因于鸣镝的来历。
秦末汉初,当匈奴族中第一个雄才大略的军事家挛鞮冒顿还是太子时,其父头曼单于宠爱阏氏,欲立阏氏之子,也就是冒顿的弟弟为太子。头曼单于把冒顿送到月氏国做人质,而冒顿前脚到了月氏国,他后脚就向月氏国发动了攻击,摆明了要将这个儿子置于死地。好在冒顿机敏,盗得好马,逃回匈奴。
从此冒顿对父亲处处提防,也不再有父子之情。他将自己的部属训练成绝对服从自己的忠犬,为政变谋位作准备。
鸣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冒顿制造出来的,冒顿规定:一旦他射出鸣镝,部属必须跟从,如有不从者,斩杀之。首先,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宝马,左右有不敢射者,立斩。后来,他又用鸣镝射自己的爱妻,左右仍有不敢射者,又被斩杀。然后,他以鸣镝射头曼单于的宝马,左右无一人不射。冒顿知部下绝对忠于自己了。在一次随父头曼单于出猎时,冒顿用鸣摘射头曼,左右皆随之放箭,射杀头曼。随后,冒顿又诛杀后母及异母弟,尽杀异己之大臣,自立为匈奴单于。
在如今,暮钦晋的处境与初为太子的冒顿何其相像。如果他在此次序射中射出鸣镝,就算无心,以今上性情之多疑,只怕难有活路。
暮钦晋脸色一白,与沐清臣对视一眼,偏头对属下道:“换箭。”
暮钦晋接过手下递上来的新箭,整了整行装,神色严肃的看向沐清臣:“清臣,多谢。此间就交托给你了。”他想了想,又笑道,“我为你求了份大礼,却不知清臣喜欢否。”言罢,暮钦晋昂首上场。
“大礼?”沐清臣笑叹,他的人生还有什么礼物值得期待?那个人,那个人……
“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沐清臣低声吟叹,语气里有着无尽的萧索。那个人纵然不喜欢弹琵琶,却也用她一生的幸福换来了北燕跟康之间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