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柔的美眸眨啊眨,抛出了第一个条件:“一,以后不准和沐女搂搂抱抱。”
沐清臣怔了怔,解释道:“我与沐女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萧重柔哼了哼,挣脱沐清臣的拥抱,压着被子起身坐好。沐清臣也跟着坐好,抖开一床绒毯,包裹住萧重柔光裸的背,不让她冻着。
“今天搂搂,明日抱抱,就算眼下无男女之情,谁能保证以后你们不会日久生情。”萧重柔挑着下巴,装出一副悍妇模样道。只可惜,她现在发髻凌乱,发丝轻绕,脸颊有淡淡汗迹,颈项有朵朵红梅,剽悍的气息丝毫显现不出,倒是多了一抹野性的风情。
沐清臣喉间一动,暗隐的情潮再次涌动,不过,他可没做好准备再被打扰一次。定了定神,他无奈道:“柔儿,我没有那么禽兽。”
萧重柔奇道:“谁说你禽兽了?”
沐清臣道:“我没有禽兽到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娃儿下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出来的。”
萧重柔看着沐清臣的眼睛,试探道:“就算真心相爱也不行么?”
沐清臣抚了抚额角,叹气道:“柔儿,我跟沐女虽然名为兄妹,实则更像父女一些,你能想象你跟你爹爹相爱么?”
萧重柔急急道:“可是你跟沐女并无血缘啊。”
“不会的。”沐清臣严肃道,“柔儿,你莫要胡思乱想,我跟沐女之间绝不会做出苟且之事。”
萧重柔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心虚,小声咕哝道:“那如果真做了怎么办?”
沐清臣收敛了笑意,捧起萧重柔的笑脸,认真道:“没有如果,我跟沐女之间绝对不可能。”
萧重柔拉下沐清臣的手,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显得有些焦躁:“沐清臣,一切不要那么绝对。如果真的有如果,那你会怎样,你告诉我啊。”
面对萧重柔过分的激动,沐清臣稍觉一丝诧异,也因为萧重柔的这份认真,凝神思考了一下这份可能,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笑道:“柔儿,我无法想象。”
萧重柔忐忑道:“无法想象什么?”
“无法想象跟沐女在一起的样子。柔儿,算我求你,收起你的怪念头,别把我想得那么禽兽。我们不要再讨论沐女的话题了,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
萧重柔垂下眼睛,刚才那股子想迫切知道答案的精神劲忽然没了,她神气恹恹道:“我累了,想睡会。”
沐清臣道:“也好,你先休息会,我去看看沐女。”说着他扶着萧重柔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一只小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沐清臣顿住,耐心看着萧重柔。
萧重柔轻轻问道:“沐清臣,刚才沐女对你说了什么?”
沐清臣笑道:“没什么。你不是累了么,好好休息,乖。”
萧重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我不要嫂嫂,沐女说的,她又如何会看不懂。
在沐清臣轻轻阖上门的刹那,萧重柔略带幽怨的声音幽幽传来:“沐清臣,你不担心自己爱上沐女,可曾担心过沐女会爱上你?”
萧重柔回沐府的第二天,整个苍暮大陆的名医就开始陆陆续续踏入沐府的大门,斗志昂扬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很难被人发现,却确实存在——这些名医在出了沐府大门后,总会通过不同的路径,走入一座庭院,在庭院中逗留一会儿后,方离开京城。
沐清臣的马车停在了这座庭院门口,人还未下马车,早有一黑衣雪肤女子从门内迎出,她很美,五官甚为立体,一双眸子比清朗的天空更蓝。
“沐尚书,请。”黑衣女子说话简略,恭谨地行了一礼,便当先往院内走去。
“你们在门口等着。”沐清臣交待了侍从,独自往院内走去。
黑衣女子将沐清臣带到后院中,便无声退去,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沐清臣跟孤坐在院子中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白衣男子。
枫落时节,白衣男子的领边袖口都应景的绣着片片枫叶,雅致清贵,就如他整个人一般,他是那么的完美,就连他的手——他的手不仅仅修长纤适,就连每片指甲里的小太阳的大小都恰到好处。
这样子的人,配柔儿,其实是很好的。沐清臣心里轻轻道。
“沐尚书,好久不见。近来想必并不是太好。”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妥当,白衣男子悠然转身,伸手指了指棋盘,“久闻沐尚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不妨切磋切磋。”
沐清臣缓步上前,落座:“请。”
白衣男子摇头道:“沐尚书,你我之间较量,你早已占得先机,这棋盘之间,你也不妨先落子。”
没花心思猜测白衣男子的弦外之音,沐清臣颔首,执起黑子,落下。
白衣男子跟了一子。
沐清臣又落下一子,淡淡开口:“大皇子,尊驾的水怀珠是否尚在?”
白衣男子不曾抬头,专心落下一子,方悠然道:“沐尚书不妨称呼庭月为陈公子,庭月的水怀珠在何人身上,沐尚书早就心知肚明,又何须试探?庭月与尊夫人是旧交,沐尚书只怕也早已知晓。”陈庭月想了想,不禁悠悠笑开,“旧交,庭月说得还是太过遮掩,为了那颗水怀珠,庭月花了多少心里,沐尚书比谁都清楚。沐尚书可知庭月对水怀珠为何势在必得?”
沐清臣淡应:“清臣不知。”
陈庭月抬头转向庭院中最高的阁楼,叹息一笑,笑意里满是无可奈何:“尊夫人曾说如果庭月想娶她,须得以一双水怀珠为聘礼。这句话,庭月当了真,于她却不过是一句戏言。”
“柔儿不是那种会拿感情开玩笑的人。”沐清臣道,如是这样,她就不会对上官丹青一避再避。
陈庭月回头,静静看着沐清臣,等着他话里的下文。
沐清臣轻轻皱眉,压下胸口的浮躁:“也许她确实曾想过嫁给你。”
“是么?”陈庭月眸色一黯,手指摩挲,白玉做的棋子瞬间幻化为粉末,“那只能怪庭月太过愚钝,错失……”挚爱。
收回遐思,陈庭月大方地迎上审视着自己的沐清臣:“沐尚书此番来找庭月为了何事?”
沐清臣落下一子,暗自梳理着思绪。他之所以会找上陈庭月,纯属意外。他的属下发现从沐府出去的名医都在掩去行踪后来到这里,他才觉得来这里一探究竟。
如今,此间主子既是陈庭月,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他又为何要走进这院子,他又为何会坐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可曾抛弃过柔儿?”思索再三,沐清臣开口道,还是无法忘记萧重柔那泪眼盈盈的脸,那满怀酸楚的话语。他知道萧重柔并未对那个抛弃她的人忘怀,多奇怪,他的小柔儿可以在爱着他的同时思念着另一个男人。
陈庭月不说话了,沉吟一番,他挑眉问道:“如果我是,你待怎样?”
果然是他。
沐清臣觉得心情有些沉重,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淡淡道:“你应该见见她,她并不曾忘记你。”
“你不担心她见了我之后跟我走么?”陈庭月问道。
甩掉心头的浮躁,沐清臣静静道:“如果她能开心,一切都无妨。”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无怨无悔。”陈庭月冷哼一声,一字字道,“沐清臣,若是真心喜欢她,这种话你又怎么说得出口?”
七弦琴泠泠,不论什么样的曲子,到了这个男子手里总会弹出他特有的味道,优雅已极,清贵已极,不是人为曲子而沉醉,是曲子对弹琴者臣服。
迈不动脚步,萧重柔定定站着男子后方,神色复杂。
陈庭月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一遍一遍地弹着《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他的《凤求凰》弹得有些奇怪,最后一节总是忽而顿住,切成《白头盟》的最后一句。
他一遍一遍地弹着,萧重柔一遍一遍地听着,听着听着便落下了泪。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有了许多许多忘不了的记忆,有些记忆,无法回首。
记忆里,
有白衣少年曾经对着她露出过最轻柔的笑意:“柔儿,这辈子,我只为你弹《凤求凰》。”
她那时是怎么回应的?
她露出了她能展现的最温顺笑意,左手悄悄勾住少年的衣角,右手轻轻攀上琴弦,状似随意地拨弄着琴弦,一个一个零碎的音,隐隐的絮说了她的心思。
《白头盟》最后一句。
原来他早已听懂。
轻轻捂住唇,萧重柔缓缓蹲下,无声的泪一滴滴沁入院里的石子路中。
一声叹息。
陈庭月起身,走到萧重柔身边,轻轻蹲下:“我以为,我们再次见面,该哭的人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萧重柔压抑着哭泣,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陈庭月张开双臂,叹息道:“柔儿,我的怀抱还能让你停止哭泣么?”
十三岁的少女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很深很深。
他想,一定是很痛很痛。
白衣少年柔声道:“柔儿,痛就哭出来。”
少女倔强地摇了摇头,扑入少年怀中:“怀抱借我一下,我才不要哭。”
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一声破碎的泣音传出,萧重柔扑入陈庭月怀中,哭得更为大声,一边哭一边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阁楼中,沐清臣静静看着相拥的两人,心口有些失落,有些麻木,又有些疼痛——原来他们二人,是这么的般配。
勉强收拾了心情,萧重柔离开陈庭月的怀抱,走到琴案对面落座。看着琴案,萧重柔心里百味陈杂——她与陈庭月之间,原本该有一段情,如今,却只能隔着一把琴。今夕非昨夕,此琴非彼情,彼时的少年已经顶天立地,而今的少女却早已芳心他许。
轻抚着胸前的湿意,陈庭月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萧重柔的泪就跟萧重柔的情一般,会让他记挂一辈子,却最终都会在他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起琴,陈庭月笑道:“外间天气凉,你身子不好,我们进屋去说。”
萧重柔摇了摇头:“我想吹风,想看秋风中的一片片落叶,当年我不就是在落叶堆里发现你的。追杀你的人的马匹从你身上踏过,你竟是一声不吭,那时,我就知道你虽然外表温和,却是一个极倔强的人。”
陈庭月思索了下,放下琴,召唤墨沁去取一件厚一些的披风:“你的眼睛很冷漠,我一直想不明白最后你为何还是救了我。”
墨沁捧着披风上前时,还送上了一壶茶。
嗅到茶香,萧重柔笑道:“墨沁姐姐,你还记得我爱喝桂花茶,多谢。”
“姑娘的喜好墨沁从不曾忘。”墨沁不亢不卑地道,“公子一直在等姑娘回来,公子等一天,婢子便记一天。”接收到陈庭月眼神制止,墨沁没有停住,一口气把话讲完,“只是姑娘却似乎早已经把我们忘记。”
萧重柔脸色一白,愧疚地看向陈庭月:“庭月,我一路如何走来,你是最清楚的。我也许不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可我从不亏欠父母兄长。我萧重柔这一辈子只欠着两个人,一个是上官丹青,一个是你。”
伸手轻抚坠在耳垂的水怀珠,萧重柔吸了口气,轻轻道:“对于丹青,我的愧疚没有那么深,因为我从不曾给过他任何暗示,可是,对你,我愧疚万分。”
陈庭月凝视着萧重柔,柔声问道:“柔儿,当年我说要娶你,你说需以水怀珠为聘礼。这句话可是戏言?”
叹了口气,萧重柔的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右手放在琴案上,欢快流畅地弹出了《白头盟》最后一句,轻咬了自己的唇瓣,萧重柔轻轻道:“庭月,当年我弹这节曲子的心意是真的,我确实是想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