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柔吓了一跳,环着沐清臣腰的双手搂得更紧,带动了右臂的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沐清臣迅速回过神来,叮嘱道:“小心些,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萧重柔娇憨一笑,撒娇道:“所以你要多照顾我一些。”
沐清臣心怜地拥紧她,温声道:“那你也得乖些。”
萧重柔娇憨一笑,赧颜道:“我一直很乖啊。”
沐清臣笑了笑,不做点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骑兵麟阁军陶俑前,军长麟阁端坐于战马上,威风凛凛,让人好生敬重。他国字脸,一双虎目盯视着前方,似乎随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萧重柔忍不住松开沐清臣,上前行了一个礼,转回沐清臣身边,幽幽地道:“他仿佛就像活着一般。”
沐清臣素来风行云淡的面容上也显露出敬重的神气,他一字一句道:“名将不死,麟阁将军的精神会一代一代流传下去。”
萧重柔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怒意:“沐清臣,麟阁将军、登禹将军、梦龄将军,个个都是高风亮节、精忠勇决之人,暮家怎么忍心将他们的魂魄幽囚于此?一次圆花江决堤,多少无辜百姓命丧黄泉,这里偌大的地下军团,多少血洒疆场的英魂不得安宁。都说暮家是天人转世,悲天悯人,为何我看到的都是龌龊!”
沐清臣苦笑一声道:“暮家确实作孽深重,不过隐军的由来倒还另有缘说。”
萧重柔道:“什么缘说?”
沐清臣道:“我们得立刻赶到榆林军所在地,我的速度要再快一些,你能跟上么?”
萧重柔点头:“能。”
沐清臣赞了句:“乖。”立刻提上了速度,萧重柔搂着沐清臣的腰,半步不落地跟着他。
见萧重柔确实跟的上自己,沐清臣松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隐军的由来还要从榆林军首领张重凌将军说起:
张将军当年被友军陷害,孤军被困,因不愿被俘自杀而亡,时年四十四岁。他曾经有过几任夫人,姻缘却都不美满,直到他四十一岁时才觅得娇妻,初识良缘滋味。他殒命时,他的妻子不过十九岁,刚刚诞下一名麟儿。
彼时,苍暮大陆一片混乱,百姓民不聊生。张将军见国不国,家不家,心痛难抑。他原是战神转世,遭此劫数后便可重归神列,可他放不下满目疮痍的故土,更放不下娇妻弱子,便收容了同样心有牵挂不愿重生的战士亡灵,组成了这支隐军。
为民族生存而战的军人,心里总是比之常人更深爱埋葬了他跟他战友的土地,都渴望能亲眼看到他守护的家园重回温宁。既张将军之后,又有很多将士为了苍暮献出了生命,他们都渴望能亲眼看见苍暮迎来和平安宁的那一天,也希望自己能够再为自己深爱的故土与家人再做些什么,所以,他们都选择了加入隐军,包括比张将军更早阵亡,魂魄却一直流连在苍暮上空,不肯遁入轮回的麟阁将军等人。”
萧重柔问道:“那后来天下太平后,他们为什么不去投胎?”
沐清臣的面容多出一份凝重,他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岿然不动的将士,语气里是叙不尽的敬重:“你可知道一个人命定的杀孽是有限的?”
萧重柔道:“什么意思?”
沐清臣道:“每个人一生能做多少杀孽早已经天定,当他达到这个数目时,他的寿命也将终结。这些战死的将士的杀孽数目都已经到达,可是,他们身为亡灵却依旧进行杀戮,这些多出来的杀戮本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所以,在还清杀孽前,他们无法投胎。”
萧重柔道:“要如何偿还?”
沐清臣叹了口气,目光里充溢着敬仰:“柔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的了不起。”
萧重柔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在他们重新拾起枪矛前,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造杀孽,可是为了苍暮大陆早日安宁,他们义无反顾地担起了这份罪孽,丝毫不自计。为了苍暮,他们已经牺牲了一次生命,当他们再次奔赴战场时,他们连来世都已经牺牲了。来世之后还剩下什么,他们还能否有来世,这一些,他们都不曾考虑。”
萧重柔为之动容,喟叹道:“我曾经自杀过一次,当我从血泊中醒来后,我便再也不想尝试死亡的滋味了。一个人冲动的死一次也许不会太难,可是,死第二次却需要极大的勇气或者极坚定的信念了。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这些将士们全都是大丈夫。”她说罢,停下了脚步,放开沐清臣,直直跪了下去。
沐清臣没有因为她耽误他的行程而生不悦,反而,学着萧重柔一般,也跪了下来,行以大礼。
“沐清臣,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么?”萧重柔问道。
她的眼睛里温温润润,是一片极其崇拜,极其虔诚的光芒,沐清臣心中一动,低下头衔住萧重柔布满齿痕的唇瓣,柔柔吸吮,温宁的缠绵没有太久,沐清臣很快就浅浅退开,轻轻道:“已经有人在替他们做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加轻柔,“柔儿,告诉我,你为何轻生?”
柔柔的吻差点让萧重柔迷失,她皱眉收回飘飘荡荡的遐思,不安道:“忘了。”
沐清臣凤眸轻眯,低下头加深刚才的吻,挑弄的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画,萧重柔的唇形很美,不算太薄,笑起来却会往内翻,像个孩子一般。
身体微微颤抖,萧重柔逸出一声低叹,勉强集中心神:“沐清臣。”
“嗯?”沐清臣没有开口,直接用鼻音回应,煽风点火的薄唇始终半温柔半强势地着萧重柔的唇瓣。
“他们在看。”
沐清臣顿了顿,喉间传来低低的笑意:“告诉我,为什么轻生?”
萧重柔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挣扎、烦恼,当沐清臣的手隔着衣服探抚她胸前柔软时,她脑海中一阵晕眩,自制力烟消云散,顺着本能回答道:“他跟心上人走了,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心里的伤痛盖过了沐清臣给予的亲昵,萧重柔伸手推开沐清臣,杏眼中泪光莹莹,却不知是因为沐清臣给予的****还是因为那不堪的回忆:“沐清臣,如果哪天你跟苏斋月离开,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让我自己先走?”
轻轻怯怯的一句话,抓疼了沐清臣的心:“傻丫头,我不会。”
说完这句话,他担心萧重柔没听懂,又补充道:“我不会抛下你和苏斋月离开,我不会。”
萧重柔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显然并非全然的相信。沐清臣没有再解释,这种事情再多的解释,再说的保证都没用,反正以后她自然会知道。
想起萧重柔面对苏斋月时的退让,沐清臣有了更多的理解,她将自己让给苏斋月,一则希望自己更快乐,另外,也担心自己的选择会是苏斋月而非她——害怕被二度抛弃,宁可自己早早拿到选择权,也不敢再次面对同样不堪的待遇。
低头凝视着怀中不安的可人儿,沐清臣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然,脑海中晃过一个个神态不一的萧重柔,初次见面的刁蛮,再次相见的娇羞,一同买醉时的灵慧,序射时的锐气,被暮钦晃羞辱后的无助,竹林温泉的霸道与怜惜,砺城水道奔向深处的毅然决然……这个姑娘总是有很多很多的面孔,教人看不清摸不透,每多了解一分便更心疼一分。
亲了亲萧重柔的额际,沐清臣轻声道:“我们走吧。”
萧重柔没有回答,却也跟上了沐清臣的脚步。
过度的静默让沐清臣轻蹙了眉,清咳一声,他开口道:“前面便是榆林军了。”
萧重柔轻轻应了一声。
沐清臣这才发现,当萧重柔不准备说话时,想找一个话题,并非那么容易:“你可知道谁将这隐军营的墙门都打开了?”
萧重柔摇了摇头。
沐清臣苦笑了一下,继续加大话题的吸引力:“是你爹爹。”
“咦。”萧重柔的好奇心终于被激起了,“我爹爹知道这地下军营?”
沐清臣道:“这地下军营的构造采用的是龙虎双闸,不论是单独开启龙闸还是单独开启虎闸,能够进入的不过是一个个被隔开的小空间,可以做避难之用,你爹爹能够开启虎闸,他今日打开龙闸必是想带着众人避难,却不料龙闸早已被我打开。唉,暮家隐军藏了千年的秘密,终于再次浮现,却不知萧大将军要通过怎样的手段守住这个秘密。”
萧重柔灵感一闪,脱口而出道:“沐清臣,你为何能打开龙闸?”
沐清臣笑了笑道:“这世上极少有我打不开的机关。”
萧重柔想了想,觉得沐清臣说的话似乎很对,又似乎不对,她还来不及再问什么,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让她倏然住口。
沐清臣如一只猎豹般静悄悄地带着萧重柔向那边静静靠拢,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萧大将军,我们有隐军在手,何愁不能一统苍暮?”却是暮钦晃的声音。
“三皇子,老夫再说一次,隐军并非老夫所能调动。”
“那谁才能调动隐军?”
萧衍冷冷道:“三皇子忘了么,暮家才是隐军唯一的主人。”
“是么,哈哈。”暮钦晃傻笑几声,走到榆林军中端坐于主帅位上的张重凌面前,“隐军听令。”
没有任何动静。
“隐军听令!”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暮钦晃恼羞成怒,大声道:“为何隐军不听我的话,为何,为何!”
“因为你本就不是暮家的血脉。”空荡荡的宫殿般宽广的暗室内清幽幽回荡着这么一句话,女子的声音优雅脱尘,即使这声音出现的方式让人觉得阴森,却丝毫不妨碍听者自作多情地将说话人幻想作仙子。
“谁,哪个混账奴才在胡说八道?”暮钦晃转着圈,对着四周漫无目的地指指点点。
“不相信么?”女子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优雅从容,“不妨问问你的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