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云屏,萧重柔心中一突,为自己忽然想到云屏而诧异,她抬眼看向静坐于暮钦晋身边的巫憬憬,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
“好些没?”庭院中,扶着苏斋月的沐清臣轻声问道。
“嗯。”苏斋月微微点头。
“此间温度适宜,清凉干爽,我们不妨就在此坐坐。”沐清臣扶着苏斋月来到一处回廊转角,扶着她小心落座。
苏斋月坐定,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的如此感慨?”沐清臣坐下,与苏斋月略略隔开一点距离。
苏斋月幽幽地道:“阿臣,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按着我的意愿走的,所有的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是对我最有利的,可是,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我的一生早已经荒腔走板,可悲复可笑。”
沐清臣柔声道:“你只是有些倦了,等你休息好后,你便会发现一切还在你的掌控中。”
苏斋月道:“阿臣,我们到底在执着些什么?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姻缘,你亲手污了自己的名声,我们又得到了些什么?”
沐清臣叹息道:“月儿,如此絮絮叨叨,就不似你了。”
苏斋月道:“阿臣,你真的不曾怨怼过么?”
沐清臣道:“怨什么?”
苏斋月道:“怨你的出生,怨别人强加给你的责任。”
沐清臣道:“离开了这些,你便不是你,我便不是我了。我只是遗憾将沐女卷了进来,这些年,她过得一定不会太好。”
听见“沐女”二字,苏斋月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沐清臣,如果我说……”
就在此时,厅中歌曲旋律一变,一排排身着战袍的舞者步入大厅,开始了雄浑磅礴的表演。
“等等。”沐清臣打断了苏斋月的话,豁然起身。
苏斋月跟着起身道:“怎么了?”
沐清臣道:“这群舞者不对劲。”
苏斋月道:“哪里不对劲?”
沐清臣道:“他们的腿不会弯。”他一边说一边托着苏斋月的腰,快步向大厅移动。在行到正门三两步路时,他放开苏斋月,独自走向正门。
不知道是否是心灵感应,沐清臣刚一出现,萧重柔的目光便转了过来。沐清臣张开嘴,无声道:“去你爹爹那里。”
萧重柔皱皱眉,看着沐清臣摇了摇头。
沐清臣向她招了招手,萧重柔回忆,离席走向沐清臣:“怎么了?”
“去你爹爹身边。”沐清臣道。
“为什么?”
沐清臣没有解释,语气更凝重几分:“快去。”
萧重柔赶紧应诺,快步走到萧衍跟萧轩骄中间,挤坐了进去,落座后她回头看向沐清臣,门口早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柔儿,这道菜不错,你尝尝?”萧衍将一盘时令蔬菜挪到萧重柔面前。
“柔儿,你过来做什么?”萧轩骄问道。
萧重柔摇头道:“我不知道,沐清臣让我过来的。”
萧轩骄道:“他人呢?”
萧重柔指了指门外:“在外边。”她从门口转回目光时习惯性地向巫憬憬偏去,却见一直藏身在暮钦晋身侧,恨不得让自己隐身的巫憬憬此刻却出现在暮钦晋身前,那般的坐姿,分明是一种护卫的姿态,而她常年如古井般的眼瞳此刻也闪动着戒备的光芒。
咚咚咚。
一个扮作战士的舞者扛着一个大鼎一步步走向今上的位置。
今上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转头对岳氏道:“此人好大力气。”
岳氏温婉回应:“此人必是得知能为陛下您献舞,精神大振,原本能抗一百斤的力气顿时澎湃成能抗一千斤了。”
今上龙颜大悦:“玲珑啊玲珑,你总是知道如何使朕开心,不像。”今上说到这里,倏然住口,目光不自禁转向暮钦晋,神色复杂,似乎是思念,却偏偏又有股怨恨的味道。
岳玲珑柔声道:“陛下,二十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忘不了云屏么?”
今上叹息道:“忘记又如何,忘不了又如何,她心中始终不曾有过我。玲珑啊玲珑,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么,我甚至默许她。”今上说到这里,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舞者。
只见那扛着大鼎的舞者忽然将大鼎抛向上空,又稳稳接住,接着又往上抛,又稳稳接住。大鼎内的液体一点一滴都不曾泼在外面。
“好!”今上拍手道。
“好好好,妙极!”众人随即纷纷拍手叫好。
“陛下小心。”
岳玲珑高呼一声。
只见那舞者再次将大鼎抛上天空后,却没有等它掉下来,他的人同时腾空而起,一脚将大鼎踢向今上。污浊的液体倾倒出来,统统往今上泼去。大鼎的口子极大,液体泼出去后的面积很广,饶是今上闪避,身上还是淋到了不少液体,那液体一触及他的身体,便“兹兹”作响伴随着一股皮肤烧焦的糊味。今上性子坚忍,一声未坑,同样被淋到的岳玲珑却惨呼不绝,听之毛骨悚然。
那抗鼎的舞者在空中一个转折,一手成抓,向今上喉咙抢去。
厅堂内一片混乱,众人纷纷站起,欲上前救援。那些剩下的舞者各自散开,双手成抓,无目的地袭击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他们的手劲极其厉害,手掌一触及宾客的脖子,“咔嚓”一声便能将其脖子折断,同时间,一股肉焦味传出,脖子上的皮肉便不复见,只剩下一根断了的颈骨。
不过眨眼间,原本喜气洋洋的厅堂里便横七竖八地散落了十多具头颅与躯干分离的尸体。文官们就不用说了,逃得快的死得晚一点,逃得慢的死得早一点,就连久经沙场的武官都惊惶难抑,深觉自己阎王殿里来去十数遭都不如今夜的遭遇离奇可怖。一名武官一拳头抡向一名舞者,用的力气足以打死一头牛,结果那舞者毫无所觉,反而是这个武官的拳头“兹兹兹”烂开,瞬间露出了骨头。
因为是参加喜宴,武官们都没有佩戴兵器,一时间对这些舞者倒也束手无策。一个武官甚为机灵,操过身边的烛台拔下蜡烛,用烛台尖做剑,一剑刺向舞者的喉咙,一股乌黑的血液喷薄而出,舞者却毫无所觉,一个大步走向该武官,喷出的血液射在武官的胸口,他的胸口衣服立刻消融,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毛茸茸的胸口还未完全露出,最早露出的地方又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那里面的心脏还能够“扑通扑通”跳动,那武官大喝一声,转首将自己手里的烛台刺入了心脏,软软倒了下去。
萧衍面色凝重,冲着萧轩骄喊道:“你带着囡囡速速离去。”自己则扯过一块桌布向今上方向冲去。
一个舞者伸手攻向萧重柔,萧轩骄一手操起桌布,一脚将桌子踢向那个舞者,拉着萧重柔退了一步。
萧重柔挣脱萧轩骄的手:“别管我,你去帮爹爹。”
萧轩骄道:“我先送你出去。”
萧重柔大喝道:“别管我。”
萧轩骄顿了顿,跺了跺脚,转身冲向萧衍。
待萧轩骄离开后,萧重柔施展轻功,躲避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她的轻功很好,足以自保,这也是萧轩骄放心她的原因。不论是萧衍、萧轩骄还是萧重柔,自保都不是问题,可是萧衍死忠于暮家,萧重柔担心他为了保护今上而不顾自己安危,所以才催促萧轩骄去协助萧衍。
萧重柔往门口看了看,外面似乎比厅堂内安静,她略略放心,也大致明白了沐清臣让自己去萧衍身边的原因——他一定是看出了这些舞者有问题,却在保护苏斋月的同时分不出心神保护她,才会让她去自己父亲身边的。
按下心底的浅浅涩味,萧重柔搜寻着巫憬憬的踪迹。在大厅的一角,巫憬憬与暮钦晋静静立着,那些舞者似乎看不见他们一般,径自在他们周遭移动,却从不伤害他们。施展轻功,萧重柔绕到巫憬憬身边,施展传音入密的功夫:怎么回事?
巫憬憬皱了皱眉,亦没有开口,同样传音入密:我不知道。
萧重柔道:如果跟你无关,这些怪物为何不伤害你们。
巫憬憬道:他们还没死。
萧重柔道:真的?
巫憬憬道:还剩一口气。
萧重柔皱眉道:如此厉害的巫术,除了你们巫家还能有谁能够施展。
巫憬憬道:色林。
苍暮大陆上,巫术最厉害的家族有三族,分别是幻瞳族、色林族和巫家。
只是幻瞳族的能力与其说是巫术,还不如说是异能,他们的能力主要是内生,比如绝佳的追踪能力、隐身能力等。
色林族的能力主要是他控,能轻易控制他人的行为。当然,色林族中也不乏许多异能者。
幻瞳与色林,本就多次联姻,是以两者的能力很接近,只是幻瞳长于异能,短于他控;色林长于他控,短于异能而已。
而巫家却更为奇特,他们也能他控,但是控制的全是死人。
萧重柔皱眉道:不是色林。
巫憬憬道:何以见得?
萧重柔道:色林的异能我多少能够破解,这些舞者却全不听我使唤。
巫憬憬皱眉道:那会是谁?
她皱眉思索了一下,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她没死,怪不得我联系不到她。”
站在一旁的暮钦晋皱眉道:“谁没死?”
巫憬憬低下头,小声道:“没什么。”
萧重柔道:“太子殿下,我们赶紧逃出去吧。”
暮钦晋道:“此刻我若平安逃出,必是死路一条。”
萧重柔奇道:“却是为何?”
暮钦晋没有理她。就在这时,一具舞者的尸体向他们飞来,暮钦晋没有躲避,反而迎了上去,偏在这时,一抹苍白的身影快如流光,穿梭到了暮钦晋与舞者之间,舞者的血液飞溅在巫憬憬的脸上、身上……丝毫不曾因为她绝美的容颜而多给予一丝怜惜,巫憬憬半张面容瞬间黑如焦炭,轻轻一动,那焦炭般的肌肤就会抖落,露出颊骨。
“你……”暮钦晋大骇,一把抱住巫憬憬,往外走去。
“不要。”巫憬憬没要烧焦的半边脸皱成一团,若是常人,只怕已经痛晕过去,可是她却咬牙支撑,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我……们等今……上平安再……离……开。”她一字字说完这句话,才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萧重柔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振动不逊于暮钦晋。她想巫憬憬对暮钦晋的心,就跟自己对沐清臣的心意是一样的吧。
暮钦晋没有理会巫憬憬拼尽全力挤出的叮咛,抱着巫憬憬快速往门口走去,经过萧重柔时,他粗声道:“跟上。”
萧重柔看了看萧衍那边,有萧衍跟萧轩骄相助,今上那边局势暂缓,岳湛水正带着今上跟皇贵妃慢慢向里间退去。
“等等。”萧重柔拦住暮钦晋,“巫憬憬曾经给过你什么瓶瓶罐罐,丹药膏体么?”
暮钦晋默不作声,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骨瓷瓶。萧重柔接过骨瓷瓶,打开嗅了一下,松了口气:“还好有这个。”
她讲瓶中的液体全部倒出,统统抹在巫憬憬烧焦的半边面容上,原本还在向外蔓延的灼烧立时停住,巫憬憬紧皱的面容也微微舒展。
萧重柔随手将骨瓷瓶一扔:“快送她去巫家,再晚就直接帮她建坟吧。”
暮钦晋神色更见凝重,改走为奔,转瞬消失在门口。
萧重柔叹了口气,在门口踟蹰了一下,试探着往一旁的回廊走去。一道惊鸿般的身影忽然向她袭来,萧重柔被一把搂住,天旋地转间,便到了屋顶。
定下心神,萧重柔才看清抱着自己的是上官丹青,不由舒了口气:“丹青,怎么是你,遥羚儿呢?”
“我在这里。”身后传来一女子清脆的声音,正是遥羚儿。
萧重柔关切道:“你们没受伤吧。”
遥羚儿举起上官丹青的右手,指了指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除了这里,其他都没有受伤。”
萧重柔道:“沾到污血了?”
遥羚儿道:“这个呆子眼睛一直瞅着你,被舞者袭击了都不自觉,要不是我在,哼哼。”
萧重柔尴尬地沉默了一下,问道:“被污血沾染到的肌肤会一直灼烧下去,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遥羚儿道:“剐去。”
萧重柔怔了怔。
遥羚儿补充道:“将伤口连着周遭的好皮好肉一并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