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萧重柔从房内闯出,一把抢过小犬,“我来抱。沐清臣,你听着,它是母的,你不准抱!”
候月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沐清臣面无表情地看了候月一眼,冷冷把门关了起来——今天这脸,丢大了!
五国会的第二日,康国太子陈庭旸做东道,宴请四国使节。
入宴的乐声刚起,陈庭旸携太子妃苏斋月缓缓登上主位。
虽然是同一个父亲所生,陈庭旸跟其兄长陈庭月的容貌却相差甚多。如果说陈庭月的外在形象清贵如月,则陈庭旸的外在形象就热络如阳。如果说陈庭月是凝月华而成的神仙,除了洁白的云层,不论金砖玉瓦还是大理石,他踩在哪里都会让人觉得会脏了他的鞋子。陈庭旸就仿佛是出生在乡野间,沐浴着最健康的阳光成长起来的少年,他对一切都充满着喜爱与热情,而世上的一切事物似乎也喜欢着他。月色再美,人们也习惯隔着窗子仰望,而如果人们看到温暖的阳光时,总是会忍不住走出门亲切地感受下阳光的温暖与健康。
萧重柔的目光却定格在苏斋月身上。苏斋月的身形很纤细,看上去轻灵到没有存在感,可是当她抬头挺胸地往前走时,她的每一个脚步都是那么的庄重,让人忍不住想跪倒膜拜。
萧重柔没有想跪拜,她的眼睛随着苏斋月移动,但是她的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苏斋月的手腕。那同样纤细的手腕上有一条珍珠串成的手链,每颗珍珠的大小一模一样,不过,对于康国太子妃来说,一条昂贵的珍珠手链并不显得多稀奇,稀奇的是手链末端缀着的那颗珠子,纯黑色的珠子,看上去像黑曜石,实际上却是九曲珠。
相传有得九曲宝珠的人,穿之不得,孔子教以涂脂于线,使蚁通之。
九曲珠,最适合隐藏毒素的珠子;九曲珠,一直挂在沐清臣胸口的珠子。
苏斋月为何需要九曲珠?没有了九曲珠的沐清臣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
萧重柔的胸口越来越闷,隐隐有些痛,脸色不禁慢慢泛白。
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萧重柔,萧重柔愣愣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沐清臣关怀的眼神。她仓促闪避,装作环顾四周,才发现其他宾客都已经坐下,只剩下傻傻站着的自己以及陪着自己傻站的沐清臣。她尴尬一下,拉着沐清臣赶紧坐下。
“你怎么了?”沐清臣压低声音道。
“没什么。”萧重柔笑笑。
“你的脸色很白。”沐清臣道。
萧重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然后道:“这样好点没?”
一道冷凝的目光淡淡落在沐清臣与萧重柔之间,打住了沐清臣原本想继续探问的想法,他不再看萧重柔,目光移向了大厅中刚刚开演的歌舞。
萧重柔却不躲不惧,顺着那道冷凝的目光迎向苏斋月,目光中有着浓浓的挑衅——当年,是你放弃了这个男人,你又有何资格要求他拒绝其他女人?
就在这时,萧重柔忽然感觉一阵冷意,一道比苏斋月的目光更冷冽的目光同样落在了她身上,这一次她却没有勇敢地迎上去,而是害怕地挨近了沐清臣。
沐清臣皱了皱眉,侧目望去,左手边的北燕国新君苍绝正冷冷审视着萧重柔,待他看到沐清臣看过来时,还微笑着举起酒杯朝沐清臣敬了敬。沐清臣没有举起他的酒杯,而是将身子坐的更靠前一点,为萧重柔遮住了苍绝审视的目光。
待身上莫名的压力消解掉,萧重柔忍不住松了口气,伸出左手攥住了沐清臣的衣摆。沐清臣伸出右手,在桌底下轻轻拍了拍萧重柔的右手,然后柔声道:“尝尝这道砂锅雅鱼,雅鱼是康国独有的鱼类,回了南燕就吃不到了。”
萧重柔拨弄了砂锅,皱眉道:“我不喜欢吃鱼头。”
沐清臣取过筷子,将雅鱼鱼头细细分开:“相传女娲在补天时,将一把宝剑落入江中,化作雅鱼,所以雅鱼的鱼头里有一枚酷似宝剑的骨刺,剑柄、剑把、剑刃概概如生。你看,像不像?”说完,他果然挑出了一把小小的鱼骨剑。
“哇哦,真的很像。”萧重柔的眉眼弯弯,接过沐清臣手里的鱼骨兴致勃勃地把玩着。
忽略左手边越来越冷冽的目光,沐清臣抬头似有若无地看了高坐于主位却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扫到这边的苏斋月,然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耐心看着萧重柔研究者雅鱼头骨。
待小妮子新鲜劲过去后,他已经挑去了雅鱼的刺,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鱼肉夹入萧重柔碗中:“尝尝,雅鱼肉质鲜美可是出了名的。”
萧重柔笑嘻嘻地将碗中一半的鱼肉夹回沐清臣碗中:“沐清臣,你也吃呀。”
沐清臣笑道:“你吃你的就好了,别四处张望。”
萧重柔轻“哦”了一声,目光却看向楚风无与,她的眼睛很敏锐,敏锐到能够看见楚风无与眼睛里暮钦晋低头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倒影。
酒过一半,沐清臣起身告罪离席,不久,苍绝亦离开。
萧重柔无聊地用筷子夹出一粒粒米饭,用米饭摆出了一笔一画。
“沐夫人。”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萧重柔抬头,却是陈庭旸举杯立在她面前。
“太子殿下。”萧重柔起身行礼道。
“你……”陈庭旸顿了顿,似乎犹豫着该不该问,他笑了笑,选择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觉得康国如何?”
萧重柔笑了笑:“很好啊。”
“怎样的好法?”陈庭旸问道。
萧重柔想了想道:“因为康国有一个让她的子民真心赞扬的太子殿下。”
陈庭旸笑着摇了摇头:“论到赞誉,我兄长陈庭月受到的赞扬绝对比我多更多。”他提到陈庭月时刻意放慢了语调,眼睛盯着萧重柔。
萧重柔耸了耸肩,问道:“陈庭月为什么不当太子了,他又在哪里?”
萧重柔毫不掩饰自己与陈庭月曾相识的做法让陈庭旸不禁挑了挑眉,他顿了顿,语带深意道:“这个问题你应该亲自问他。”最应该问的那个人就是你。
“好啊,等我下次遇见他,我再问问他。我猜他肯定是嫌太子的担子太重了。”萧重柔笑了笑道,“不过现在,我要去看看我夫君,可不能让他被你的宫女勾引了。”
当萧重柔走出正殿时,她漆黑的眼眸忽然闪烁出红色的光芒,她连环顾四周都没有,径直往东北方向走去,果然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地带,看到了两条修长的身影,而当她快走近这两道身影时,她眸光中的红色消退,换上了蓝色的光芒。她吸了口气,莲步轻移,慢慢靠近那两条人影。
苍绝,苍暮家族嫡传的子息,苍暮大陆上最正宗的高贵血脉,无人可与之同立的天潢贵胄。就血统而言,连南燕国国君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南燕国国君虽然比苍绝还高上一辈,却是暮家旁系所出,在苍暮家族崩离的最开始,暮家嫡系便失去了传续。
刚强狠辣一直是苍家的传承,只是传到了苍绝这一代,他将“狠辣”二字诠释到了极致——弑父杀君,戕尽兄弟,杀妻子三任,灭妻族三次,这一切,不过短短七年。
“清臣,你莫忘记,我让你去南燕只为了一件事情,就是毁了它!”苍绝的声音带着狠辣。
“我该如何做,不用你提醒。”沐清臣冷冷道。
“你去的头几年,做的确实很好。你扶持暮钦晋,让他与岳氏一族明争暗斗,折损了南燕三分国力,使岳家疲如内斗,阻拦了岳湛水收复北疆的步伐。可是现在,暮钦晋的势力太大,实力也过强了。清臣,你该收手了。”面对沐清臣的强硬,苍绝的声音多了分退让,“你我都清楚,暮钦晃是圈养在皇宫的猫犬,暮钦晋才是从修罗场归来的虎狼。”
沐清臣淡淡道:“如今,我还会受制于你吗?你缘该清楚,我肯听你摆布,从来都不是因为克心蛊毒。”
听到克心两字,苍绝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的灵蛇簪为何不见了?”
“断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也好早点为你再制一支……”
“饮鸩止渴?”沐清臣冷冷打断苍绝的话,“我带着灵蛇簪不过是因为它可以暂时压制我体内的克心,可是灵蛇簪长期的危害又岂小于克心蛊毒?我懒得理会这些,不过是因为我从未想过活那么久,也懒得麻烦你再浪费精力想其他法子束缚我。可是我既已经娶了萧重柔,又岂能容你再制一支灵蛇簪。”
苍绝退了一步,背过身去:“灵蛇簪的秘密,原来还是瞒不过你。”
沐清臣冷笑道:“能够碰触到灵蛇簪的人,必然是与我极其亲密之人。于普通人而言,碰触灵蛇簪,不出三日必亡;而于我而言,长期碰触灵蛇簪,却会成为白痴。可是苍绝,如若我有亲密之人,我又岂会容你伤害她,如若我真的可能变成白痴,我就算自戕也不会沦落到任由你摆布的地步。”
苍绝皱眉道:“我还是会给你送一支灵蛇簪,你起码应该在小满那几日带着它。”
沐清臣断然道:“不必。”
苍绝试探着问道:“清臣,你与我翻脸,是以为我逼她嫁人吗?通透如你,自该知道与康国联姻是苏斋月未出生前就订下的计划,也是苏斋月存在的原因,不用我逼迫,苏家也会主动要求的。就算你人一直在北燕,你也不可能与苏斋月结成姻缘。更何况,在苏斋月出嫁的途中,你自己有去阻拦过她,不是一样没有成功。清臣,你该知道那个女人的对你的爱并没有你想象的多。”
沐清臣沉默一番,终于开口道:“你不该对她下毒。”
背对着沐清臣,苍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一丝骄傲跟一丝挣扎,这一切,沐清臣看不到,萧重柔却看到了。
苍绝沉默了一阵子,冷酷道:“苏斋月已经嫁做他人妇,你现在不也挺钟情于萧家那个小妮子的?”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一凛,回过神来,盯着沐清臣道,“昨日你当着我的面问陈庭旸索讨萨摩耶犬,今日又百般呵护地哄她吃雅鱼。清臣,这不是你的风格。你喜欢一个人,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藏得很深,不让我发现。你跟苏斋月两情相许,在我眼皮底下了两年才被我无意间撞破,你把那份感情藏得多好!你故意在我面前表达你对萧家丫头的喜欢,其实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放过苏斋月,对不对?”
沐清臣未曾犹豫:“不错。”
苍绝道:“清臣,你变蠢了,你应该知道这是骗不过我的。”
沐清臣不屑一哂:“我原就没想骗你。”
苍绝回过神,盯着沐清臣道:“此话何意?”
沐清臣道:“我与苏斋月断绝来往已经五年,你依然控制不住自己要去伤害她,不论她对北燕、对苏家有多么重要,你都无法控制你自己。”沐清臣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鄙夷,亦有些浮躁,语气变得快了些,“你既然管不住自己,我为你安排一个更合适的发泄对象,岂不更好?”
苍绝皱眉道:“你的心不在她身上,我对她没兴趣。”
沐清臣淡淡道:“不管我的心在谁身上,诚如你所说,苏斋月是别人的妻子,萧重柔才是我的妻子,才是躺在我床上,睡在我怀里,有资格亲我,也有资格要求我亲她……”
“够了。”苍绝暴喝一声,打断了沐清臣的话。
沐清臣却不依不饶道:“我对她这么好,混蛋如你,难道能够放过她?”
苍绝一拳挥出,击断了一株刚刚蕴出了花苞的广玉兰,露出了狠戾的笑容:“清臣,你说得对。苏斋月是最听话的棋子,我应该更珍惜一些的。清臣,我听你的,暂且不去动她。”
沐清臣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可是清臣,你记住,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除了我谁都不能霸占你,不论是身还是心,那两个女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狠狠抛下这句话,苍绝握掌成拳,当先离去。
沐清臣站在原地,迟迟不见动静。
待苍绝离去后,萧重柔收回了蓝色的光芒,恢复漆黑的瞳眸。在她蓝色光芒隐去的一刹那,沐清臣带着杀气的眸光立刻射来,却在看清萧重柔的脸庞时顿住,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两两相望,沐清臣的脸色惨白,萧重柔的脸色更是惨白。
良久,沐清臣开口道:“你听到了多少?”
萧重柔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语调如黄梅天的雨,闷闷的带着雨滴:“沐清臣,原来你想让我当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