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至,沐清臣的马车便来到了萧府门口,沐清臣当先走下。
萧重柔掀开帘子,轻快地跳了下来,结果,下盘不稳,又差点跌倒。沐清臣将她扶好,眼睛里有着关切:“萧小姐,你不舒服?”
“嗯,我不舒服,我心里不舒服。”萧重柔气鼓鼓道,“之前你明明改口唤我重柔了,为何现在又改口喊我萧小姐了?”
沐清臣淡淡一笑道:“我们进去。”言罢,放开萧重柔,往大门走去。他迈出一步,就发现衣摆被萧重柔拉着,不由回过头,看着萧重柔,眼睛里有着淡淡的询问。
萧重柔的手指绕着沐清臣的衣摆,小脸楚楚可怜道:“沐清臣,喊我重柔好不好。”
沐清臣顿了顿,又淡淡笑开:“好。”
萧重柔脸上笑意顿现,红霞渐起,她忽然间又结巴道:“那个,那个,沐清臣,你先去找我爹爹,我去换下衣服。”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是沐清臣让人在外面买的成衣,虽然不是量身定制的,倒也合身。 不过,她很想洗澡就是了。
看着萧重柔一路小跑还差点跌倒的样子,沐清臣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许无奈与笑意——这,就是他的小妻子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虽然昨日暴雨倾盆,今日的天气却不错。只是,再好的天气,在白日里,都是看不见月亮的。就如同,心里再想念那个人,都无法逾越两千六百千里的距离。如今,他跟那人之间,不仅隔着两千六百千里的路程,还隔着两个人,当真是,嫁娶不相干。
苏斋月。
沐清臣的眼睛里有着绝望,他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再张开眼睛时,却已经无波无绪。
步入客厅,厅内坐着两个人,却是萧衍和鼻青脸肿的萧轩骄。当萧衍冲到暮钦晃府邸,萧轩骄和暮钦晃早已经打在一起了。萧衍上前一拳头打飞了暮钦晃,就拉着萧轩骄回来了——他是很想再揍暮钦晃一顿,但是,他也担心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萧重柔名节不好。
沐清臣给未来丈人跟二舅子行了礼。
萧衍先是招呼管家树伯道:“老树,你让人把这些聘礼抬到小姐房间去,让她看看可满意不满意。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让她放心大胆地说,事无巨细地说。”
树伯领命退下。
萧衍才瞪了沐清臣一眼,起身走进沐清臣,目光灼灼道:“你可会因为昨晚的事情,对我女儿心生芥蒂?”
“不会。”沐清臣严肃道。
“哼,如果你以后会因为昨晚的事情嫌弃她一分半毫的,请你现在就离开。”
“绝不会。”
萧衍与沐清臣对视了很久,沐清臣的眼睛清澈无伪,竟然有一瞬间让萧衍以为他是个好人。清咳一声,收回目光,萧衍不甚甘愿道:“老夫一共有四子一女,长子在外镇守边关,不会回来。三子浪迹天涯,我也不知道他还活着不活着。四子近日会跟他妈妈一起回来。待柔儿她妈妈跟四哥回来后,你们就成亲。”
“是。”
“等等。”萧轩骄开口道。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精光:“沐清臣,奸猾如你,未婚妻被人欺负了,你不替她出头?”
“对。”萧衍点头道,“柔儿被欺负了。我们娘家人自然不会放过那个混蛋,但是,身为她的未婚夫以及以后的丈夫,你要养成保护她守护她疼惜她的习惯,懂不懂?”
“是。”沐清臣应诺道,“这件事情交给我。”顿了顿,他不甘示弱地看向萧轩骄,“昨天是我不好,没保护好重柔。但是,我发现问题依旧还是比萧侍郎早,不是么?你们有本事将她赶出家门,怎么就不派人好好跟着她?”
沐清臣的话意里有着淡淡的责难,如果不是萧家将萧重柔赶出门,萧重柔也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他也不会背上这份情债。
萧衍却以为沐清臣是为萧重柔抱不平,不怒反笑:“好,好,就是这样,不管谁欺负了柔儿,你都要跟他们发难,我们也不能例外,好,好得很!”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下来,“沐清臣,你作恶多端,我如果还有路可选,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你。但是,我的女儿既然要嫁给你,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们萧家自会与你一同担待,还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可再犯罪孽。”
“我做不到。”沐清臣迎上萧衍的目光,同样严肃道,“但我可以保证,不论我做什么坏事,都不会将重柔牵涉进去。”
冠婚丧祭。
这四个字概括了南燕男女一生的礼仪。婚礼属嘉礼,是继男子的冠礼或女子的笄礼之后的人生第二个里程碑。
沐清臣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不管乐不乐意,终于步入了“亲迎”之礼。
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沐清臣神色缥缈——日落以后,明月依旧会升起,可是,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能一个人静静地与明月为伴了,有另外一个女子会入主他的生命,名正言顺、冠冕堂皇。
自苍暮帝国以来,人们均认为黄昏是吉时,所以一般在黄昏行娶妻之礼,婚礼故而得名。因为阴阳五行、神道设教的观念里,女子属阴,黄昏是“阳往而阴来”,婚礼的一切都合着迎阴气入家的含义。
在南燕国,成亲时,男子官位四品以上者着冕服。沐清臣是户部尚书,正三品,自然也以冕服进行婚礼。今日的他,戴冠、穿玄色上衣、黄色下裳、玄色舄(重木制鞋),佩以蔽膝、绶、佩等物。当他以这样子的行头策马而来时,第一个看呆的人不是萧重柔,而是萧衍。萧衍偏头看向立在自己身边的爱妻,他精明娴雅的妻子那一双聪慧的眼睛也现出了迷惑的眼神,他们对视一眼,神色迷惑而复杂。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待沐清臣下马上前,萧夫人将披着红盖头的萧重柔扶到沐清臣面前,说了一段祝福的话,然后极缓极坚定地将萧重柔的手放入沐清臣手里。
沐清臣当先跪倒,执着萧重柔的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重柔盈盈拜倒,握紧沐清臣的手回道:“海枯石烂,死生同君。”
在南燕国,男子从女方家里迎娶女子时,需要拜倒倾诉誓言,让女方家人安心。而女子也会回拜,回应誓言。婚礼誓言男女各有三句可选。
男子的分别是:
天荒地老,唯卿一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相敬如宾,琴瑟甚笃。
沐清臣选择的是第二道誓言,昭示自己一生都不会对萧重柔做出休妻、和离等事情。
女子的分别是:
海枯石烂,死生同君。
心慕影随,不离不弃。
举案齐眉,两相欢悦。
萧重柔说的是第一道誓言,却是表明如果沐清臣先去,她必会殉情的意思。
当萧重柔说出这道誓言时,不仅沐清臣,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原本,沐清臣跟萧衍等商量好的,大家都说第二道誓言的。萧夫人也将商量好的结果告知过萧重柔。不想,今日萧重柔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选择了第一道誓言。
沐清臣的心跳得快了些,似乎承受不住萧重柔太过明显的爱意,而他的耳边却响起了另外两句诗,在他今日说出誓言后,一直回荡在耳边的两句诗——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叹息与你久离别, 再难与你来会面。 叹息相隔太遥远, 不能实现那誓约。
沐清臣怔怔盯着萧重柔,双手不由得握得更紧,眼睛里有着愧疚——在他说着婚礼誓言念着另一个女子时,他的妻子对他许下了一个女子能够付出的最高誓言——他,何德何能?
他小心拉着萧重柔起身,将她拦腰一把抱起。萧重柔吓了一跳,赶紧将他脖子搂住,红盖头差点落下。
“沐清臣。”萧重柔小声道,“你做什么?”
“抱你回家。”沐清臣认真道。
在南燕,成亲时有一道仪式叫——同路。是由新郎抱着新娘走路,一直走到新房为止。同路的终点不能改变,但是,起点却可以选择。一般都是离新房九丈左右,也有体力好的或者感情深的,会抱着走个九十九丈。事实上,之前,沐清臣跟萧衍商量好的,也是九十九丈。
而如今,萧重柔语气有些焦急:“沐清臣,别闹,萧府跟沐府相距33。44里!”
沐清臣为萧重柔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柔声道:“抱好。”言罢,迈开步伐往回走去。
“老头子,你一直说丫头眼光不好。”看着二人离去的声音,萧夫人睇了萧衍一眼,眼睛里笑意盈盈,满是赞赏,“我却觉得丫头的眼光好极了。”
萧衍却有些担忧道:“如果这白斩鸡半路抱不动了,囡囡怎么办?”
萧夫人嗔道:“老头子,莫忘记,你这女婿可是武状元出身。”
“沐清臣。”萧重柔软软叫唤道。
“嗯?”沐清臣柔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