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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刘振汉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如麻:从照片上看,龙腾公司走私大批量汽车已不容置疑。情势已十分冷峻地摆在了他面前。是否向聂大海谈清楚也同样变得异常迫切,可以说是刻不容缓了。但他自忖没有这勇气,晚上去聂家自己已经作了尝试。尤其是聂大海饭桌上的那席话,已明确无误地表明了态度,这就更使得他丧失了如实察告的信心。但无论如何他得和聂明宇敞开心扉谈一谈,这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发小和生死战友,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到正与邪、对与错、法律与犯罪的大问题。如果是真正的兄弟,就应该把他拉回正道,救他于污淖悬崖。什么是情义?这样做才是最深的情,最大的义!

刘振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同时,他也开始对王明等人的擅作主张,涉险偷袭的举动恼怒起来。想想这么做的后果,都不由得不让人脊背发凉。他突然对着门外大声喝道:“别听了!都给我进来!”

王明、龚静等一行人慢慢走进。他们身上的衬行服还没来得及脱下,头发都是乱乱的,一看就知道把面罩摘下来后还没顾上梳理。

刘振汉把照片往桌拐角一推,脱下帽子摔在桌子上,仰头看天花板。

王明走到办公桌前。“刘支队,我们等您的全竟。”

刘振汉压抑不住火气,一掌拍在桌上。“谁他妈让你们去的?”他这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弄槽了。他们傻傻地站着,面面相觑。王明很冷静地盯着刘振汉。“刘支队……”

刘振汉粗暴地打断:“别他妈叫我刘支队,我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

王明沉声道:“这是我的主意,我想……”

刘振汉怒气冲冲一挥手。“你想什么想?你们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所有的人更傻了。

刘振汉指着发呆的下属们道:“你们把刑警队当敌后武工队了是不是?穿身黑衣服就敢去演《三岔口)?”

王明挺了挺身子说:“我刚才已经说过,这事不怪他们,我……”

刘振汉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他:“新来的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海关货物码头是什么地方?是武警重点保卫的场所!今天晚上你们幸亏是仅仅被龙腾公司的人看见,如果遭遇上武警,按规定他们是可以开枪的!”他边说边把桌子拍得山响。

马荃和龚静等听了刘振汉的训斥,还真有些后怕起来,意识到这次夜行的危险性。

“如果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受伤,任何一个人被武普抓住查出真实身份,这就是一个天大的事故。说不定会惊动中央,惹出一个谁都扛不住的大祸。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牵扯到公安、海关、武警三个系统关系的大问题,咱们局长、厅长都有可能要为这件事情受处分!”

几个小刑警听得毛骨悚然。王明额上也不由沁出了冷汗。

刘振汉叹了口气,神态缓和下来,指指沙发和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王明屁股刚挨椅子边,又站了起来,有些焦灼地道:“刘支队,这件事情责任主要在我,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振汉沉思片刻,说道:“我刚才在聂家吃饭时,接到你的电话,聂明宇也同时接到一个电话。我怀疑他们是否已经猜测到是咱们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非常不妙了。因为我们在还没有拿到确凿证据的时候就打草惊蛇了。这样一来,我十分担心,他们有可能会把赃物转移。”

龚静拿起照片说:“这还不算直接证据?”

李冬瞪她一眼。“这算什么?几个人偷着进去,没有法律许可,不作数的!你应该学过呀!”

龚静一扬脸。“那我就天天化装到码头去干活,看着这批货。什么时候作数了,我什么时候走。”

马荃在旁边道:“龚静说的还有点在理,如果他们真要转移,就麻烦了。”

王明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刘振汉道:“看来,必须尽快采取措施,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刘振汉若有所思地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弄到正当的手续。”

王明挠挠头。“这谁都清楚,关键是怎么才能搞到开箱验货的许可证?”

“这件事我只能求助局长了。不进码头直接勘验龙腾集团的集装箱,就拿不到第一手的证据,也就只能是瞎折腾。”刘振汉说着,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深夜时分,正是赌场拼搏最激烈的时候。贺清明已经杀红了眼。他此时已经换到了押大小的赌桌上。

“三、六、四……大。”随着庄家报号,一大堆筹码推给了贺清明。

“啊?”贺清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赢了!”看着眼前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他乐晕了。“张峰、张峰……”他转过脸在人群中找张峰。“我赢了!我赢了!”

张峰在人丛中冲贺清明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好事成双。兄弟,再博一把!”

贺清明乐得嘴咧着,满面红光地转身,拣了几个码子放了几个数字。

张峰在人圈外观察着贺清明,发现这位仁兄已经俨然人道。只见他一边看着牌局,手里一边开始把五百、一千、五千、一万不同的筹码分类。他笑着摇摇头,挤进人堆中,凑到贺清明耳朵边轻声道:“兄弟,赢了多少?”

贺清明兴奋得不行。“把你给我的本全赢回来了,还赚了十五万!”

张峰鼓励地拍了拍贺清明的肩膀。“就是嘛,爱拼才会赢。赢了钱可要请我吃饭啊!”

“当然,当然……”贺清明的眼睛已无暇顾及张峰了。

这时,张峰发现他的一个跟班从远处神色慌张地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手机,边走边冲他招手。他挤出人群。跟班把手机递过来道:“张总,小茜的电话,急事!”

张峰接过手机,匆匆走到僻静处,道:“我是张峰。什么事?”

“张总,刚才有几个秘密警察开着瞥车到码头来了,看样子像是要偷验咱们的货!”小苪的声音急促而又紧张。

张峰大惊,不由提高了音调:“什么?确实吗?”

小苪答道:“千真万确!我们开始以为是小偷,追了上去,发现他们坐着替车跑了!”

张峰脸色发白,吩咐说:“好,我知道了。你们原地待命,继续观察周围的动静,我一会儿给你电话。”

小苪答应一声,便挂了电话。

张峰抬头看了一眼人群中已玩得神志不清的贺清明,再次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经过压缩的号。他神情严肃地说道:“董事长,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

2

凌志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聂明宇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好消息是关于贺清明的,不用说了。坏消息是码头的事,你也不用提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把货转移出来,别的不用你问,我来办。”

张峰诺诺连声,挂断了电话。

聂明宇重新拨号。“喂,孟琳吗?有件事需要你办。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回家路上……马上到。”孟琳的声音有些结巴。

聂明宇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真的?你那里够安静的。好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摁车喇叭给我听。现在听我说……”

在海滨度假村的客房里,孟琳着急地从床上爬起来,拿手机的手直抖。旁边赤身裸体的小钟吓得脸色煞白。

孟琳对着手机轻声说:“好吧,我马上去。”她关上手机,慌忙往身上套衣服,汗水已浸湿了头发。

小钟紧张地问:“他发现了吗?怎么说的?”

孟琳看着他凄然一笑。“没你的事。我该走了。”

孟琳开着红色奔驰车,心急火燎地往市里赶。当融进满城璀璨的灯火里时,她用手机给王丽敏打电话,说有急事要见她。已经睡下的王丽敏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了。两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她这才合上手机,长长舒了口气。

丽人美发厅里,孟琳静静地躺在沙发床上做美容。王丽敏一阵风卷了进来,忙不迭地问她:“怎么了?孟琳,出什么事了?”

孟琳显出轻松的样子。“出什么事啊?叫你来做做美容,顺便谈谈工作的事。”

王丽敏不习惯地被小姐按倒在床上,脸上涂满了油。她嚷嚷着:“孟琳,你半夜三更叫我来,就是玩时间呀!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可是该睡觉了。再说,我哪里习惯弄这个?”

孟琳闭着眼,慢条斯理地说:“习惯习惯就好了。你着什么急?也不能只顾着给城市美容吧?”

王丽敏吃惊地问:“你知道了?”

孟琳笑笑。“下岗又不是什么坏事!”

王丽敏不吭声了。

“嫂子,我觉得你干那个不合适。主要是亮亮学习紧张,你不能没有时间照料孩子呀!”孟琳斟酌着词句,她不想伤害王丽敏的自尊心。

王丽敏眼圈红了,叹了口气。

“要不,到我公司来吧。明宇的意思,也想让你到龙腾去。”孟琳很诚恳地说道。

王丽敏马上回绝说:“不……不!这不合适,你们办个公司不容易,绝不能给你和明宇添负担!”

孟琳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勉强,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你如果觉得不妥,我已经给市委管后勤的王主任打了招呼,可以调你到那里的医务室工作。钱虽然不多,但却清闲,而且环境也不错,离亮亮的学校还近。你觉得怎么样?”

王丽敏心有所动,脸上露出欣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好吧?”

孟琳睁开眼看看她。“明宇和振汉像亲兄弟一样,两个人是割头换命的关系,你就别太客气了。我们不也像亲姐妹一样吗?丽敏,咱们可以苦,可不能苦了孩子。你能忍下去,我这当妹妹的,多少还有两个钱,不能眼看着你这样下去。”

王丽敏尽量不让孟琳看到自己的眼泪。“不是我不想,妹子。你振汉哥,他就是这么个人。我说说看吧!”

孟琳呼出一口气。“这就对了。谁跟谁啊,咱们可是一家人哩!”

王丽敏很感动,马上关切地说:“孟琳,我看你挺喜欢亮亮的,你们是不是也该要个孩子了?”

孟琳脸色顿时暗淡下去。“嫂子,不提这个!”

张峰和刘建义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刘建义不时点头,随后快步离去。张峰走向贺清明。

贺清明正专注于赌局,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两下,他一回头,发现是张峰。

“怎么样?手顺吗?”张峰笑吟吟地问。

贺清明摇摇头。“不如刚才了,又输回去好多。”果然,他身旁的筹码少了一大半。

张峰安慰他:“赌场上全靠运气。走,歇两把转转手,上去喝点东西吃点点心,然后再玩。”

贺清明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筹码,勉强点点头道:“好吧……”他站起来,但眼睛还瞄着自己桌子上的筹码,想带走,又有些不好意思。

张峰早就看在眼里。他一抬手,一个服务员过来将筹码收在一个大纸杯中。

“替这位客人拿着,一会还要回来。”张峰吩咐道。

“是,张总!”服务员躬身回答。

贺清明放心地跟着张峰走出。

两人上了楼,走到冷餐台边。张峰送给贺清明一个盘子。他们在丰富的各种冷餐前选择着自己喜欢吃的点心。

弹钢琴的女孩已经不在了,换了一位拉大提琴的小伙子。浑厚优伤的琴声使得贺清明驻足倾听,心有所动。

张峰问:“怎么,喜欢这支曲子?”

贺清明点点头。“是的,让我想起了女儿。”

“是啊!你的女儿是让人怜爱……”张峰作出同情状。

楼上,微启的落地窗外清风徐徐吹来。安静逸人的氛围让贺清明冷静了下来。他摇摇头道:“张总,说实话,我多少年都没有这么开心地玩过了。”

张峰也感叹着说:“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不能不为自己想想啊!”

贺清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尽情享受生活。可我无法做到这些。你就是给我时间和金钱,我也不能这样放纵自己。多少年了,对清教徒的生活方式已经习惯。这可能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宿命吧!”

两人在小餐桌前随便吃了些点心。张峰用纸巾擦了擦嘴,拉起贺清明道:“走,到我的包房里休息休息。”

贺清明茫然地跟着他走到二楼的一间密室里。几个大汉肃立着。张峰摆摆手示意贺清明在沙发上坐下,一位妖艳妩媚的小姐送上两杯咖啡。

贺清明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张峰道:“张总,我女儿还在家。要不,我先回去?”

“不急。不急。”张峰拍拍他的手。“老弟,我有件事还要求你啊!”

贺清明立刻明白过来。“是车子吧?”

张峰笑了。“还是知识分子聪明,那批车……”

“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我和刘关长通了气,决定不立案了。但是……可能要罚款。”

“罚款不成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想今天晚上把车子全部提走!”

“什么?”贺清明惊诧地看着张峰。

“提走!全部提走!”张峰重重地说道。“因为公安局就在一个小时前,派人到码头侦查!”

贺清明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我们还没有立案,他们的鼻子怎么会这么尖?”

张峰变得严肃。“这件事情要说清楚需要很长时间,改日我再细细告诉你。当然,你们海关很有可能也有人把情况透露给了公安。这是我最担心的。”

“啊?”贺清明不由紧张起来。“张峰,不会出事吧?我刚刚来,不想……”

张峰陡地板起了脸。“现在是已经出事了!”

贺清明冷汗直冒,声音发抖:“那……怎么办?”

张峰双眉拧紧。“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你只要同意我把东西运出来,一切威胁都将化为烟云。”

“这……”贺清明嘴上像抹了胶水。“那手续……怎么办?现在人都下班了,明天又是星期天……”

张峰伸手,有人送上刚才筹码兑换的现金。

贺清明如同火烧般直缩手。“不……随便玩玩的,不要了……”

张峰又伸出了手,一大汉送上录像带。他晃着,冷冷道:“记得上回你喝多了酒店里发生的事吗?还有你刚才赢钱的样子……”

贺清明愤怒了。他霍地站起,浑身颤抖着直视张峰。张峰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沉静地和他对视着。贺清明看看四周,几个大汉的脸上都布满了杀气。他又慢慢坐下了,底气不是那么很壮地说道:“我可以去刘关长那里谈,我可以回原籍……”

“这是大案,参与走私的主要人员和官方的胁从主管,会被判死刑的!”张峰侧过身去。“你女儿已升高中了吧?而且她不能再失去惟一的父亲!”

贺清明顿时像踩扁的皮球,瘫软在沙发上。

张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记住,我们已经是一根树枝上的桃子。这件事其实很快会过去,只要我们动作快。你先想想,你开箱验货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

贺清明回忆说:“有两个科长,一个组长,其他的是工人……”

“我会把所有的漏洞堵上。”张峰递上钱。“拿着。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必须当机立断。我也不难为你,今天晚上就算了,但明天你必须办好出关手续。这也关系到你的命运!”

贺清明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3

凌志车停在海堤上。聂明宇走下车,长出一口气。远远地,货柜码头灯火通明。小茜等正指挥着人左右布哨。

他凝神注视着黑压压的集装箱,双眉紧锁。

红色奔驰车缓缓开了过来,在凌志车旁停下。孟琳从车上跨下,米黄色的风衣在海风吹拂下轻轻飘舞。她走到聂明宇身旁,悄悄站住。

聂明宇面对大海,停立不动,似乎并没有发现孟琳的到来。

“谁能想像,夫妻在这里约会?”孟琳幽幽说道。

聂明宇没有回头。“办妥了?”

孟琳道:“我不会问为什么。可谁都会知道。刘振汉也会。”

聂明宇笑了。“王丽敏不会。事情会朝好的方面发展。振汉和我们又将成为一家人。这样不好吗,孟琳?”

孟琳不置可否。

聂明宇上车。“早点回去。对了,刚才你真在路上?”说完,驱车而去。

孟琳发愣。冷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刘振汉悄悄推开卧室的门,一眼看到王丽敏靠在床头看书。他讪讪地调侃道:“关云长秉烛夜读啊!你看,现在几点了?”

“这我倒要问你!”王丽敏没抬脸,仍看她的书。

刘振汉自感心中有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她的肩膀。

王丽敏嗔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拿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今天有任务。”刘振汉轻声说。

王丽敏推推他,道:“振汉,有个事想给你商量商量。”

刘振汉开始脱衣。“啥事?”

王丽敏试探着说:“我现在打了份工,时间要求的很死,没法照顾亮亮。我想再换一份好些的工作,你看行不行?”

刘振汉打个哈欠。“当然行了。等我把手上这个案子结了,找找那些老战友……”

王丽敏皱皱眉。“算了吧,听你这句话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刘振汉想睡倒。“那你说怎么办?”

王丽敏扯住他。“孟琳替我在市委大院找到了工作,你看能不能去?”

刘振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道:“市委大院?那不就是在聂叔的眼皮底下吗?”

“是呀,在聂叔身边不是很好吗?”

“不行!绝对不行!”

王丽敏没料到丈夫会说出如此斩钉截铁的话来,不禁愣住了。“为啥不行?这又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而且,我们市委大院的医务室工资很少,如果换别人,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去呢!”

刘振汉态度坚决,黑着脸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是孟琳主动找的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丽敏火了,眼圈渐渐发红。

刘振汉连忙低声解释:“你看,大家都知道我现在正查着这桩案子,结果你又调到市委大院,这影响多不好。天都市谁不知道你是我老婆,那唾沫星也把咱淹死了。”

王丽敏强抑制住眼泪。“是你老婆沾到什么光了?就应该下岗?就应该去扫地?就应该被人看不起?咱又不是提拔当官或是到什么有油水的部门,怎么就不行了呢?”

刘振汉无法再向深里说,真是有苦难言。他只好好言劝慰:“丽敏,干啥不是干,不就是多吃点苦吗?以后我尽量多顾顾家,另外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再等等好吗?”

王丽敏见他说的很恳切,似乎对眼下的案子讳莫如深,不由警觉起来。直瞪着他问道:“你真的要难为明宇?”

刘振汉顿时心里发虚,喃喃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快睡觉吧!”

王丽敏更不放心了,直截了当问:“你觉得聂明宇真有问题?”

刘振汉被抵到墙角,没法回避了。他心中也很明白,不给王丽敏讲点实在的内容,她那不见鬼子不挂弦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说道:“丽敏,今天我破个例,明宇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现在,有很多证据证明,聂明宇的公司有走私嫌疑。如果他犯的是小错误、小毛病,我都可以保他。但如果这些事实存在,我保不了他。谁也保不了他。”

王丽敏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刘振汉神情严肃地道:“我在说事实!”

王丽敏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有些慌乱地说:“振汉,你可不能被人当枪使。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做生意挣大钱的人,哪个真的本分了?哪一家公司不会想办法偷漏一点税?就连我原来的厂子,是国营企业,厂长他们还有自己的小金库呢,何况明宇这么大的买卖?你非要揪住他不放干什么呀?”

刘振汉急了。“我和你说不通!”他气呼呼地钻进了被窝。

王丽敏也生气了,给他背上一拳。“明告诉你,说的通说不通我也决定了,就为咱亮亮不能这么苦着,我还就去上这个班了!”

4

早晨的阳光很柔和也很明亮。风软软的,像春姑娘纤纤的玉指,抓挠得人心痒痒的。龙腾公司大楼下,蕾蕾指挥着搬运工,将卡车上的雕塑往大门里搬。

在楼顶层聂明宇的董事长室门前,蕾蕾不耐烦地瞪着小苪。“你到底开不开门?”

“聂董他不在,没有人可以进去的……”小茜嗫嚅着。

蕾蕾大声嚷嚷:“我就能!别让我叫他!”

小苪犯休了,犹豫着点点头,上前打开门。

蕾蕾笑了。她在办公室里,指挥搬运工把雕塑摆放好,撤掉原来的装饰。

雕塑安放完毕,工人们纷纷离去。蕾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她突然冒起了好奇心,转身东翻翻、西看看,摆弄着哥哥的各种照片和文件等。她看到办公桌的抽屉没有锁,轻轻拉开,一支乌黑锃亮的铁家伙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惊讶中,她拎出这支制作精美的特大号手枪,心里“砰砰”直跳。

“那是假的。玩具。怎么样?和真的一样吧?”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蕾蕾吓得一哆嗦,转过脸,见是哥哥正从门外走进。

聂明宇走到办公桌旁,收起枪,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蕾蕾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

“蕾蕾,这里都是你弄的?我快认不出了!”

“给个答案。”

聂明宇点头。“我妹妹么,当然,棒得很。比原来强出许多……”

“哥,我知道你是在满足我的虚荣心。”蕾蕾脸上绽着笑。“不过,我的确不喜欢你这里原来的样子,太阴暗了。哥,你放心,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展览的事一成,马上就搬走。”

聂明宇习惯性地拉上窗帘,室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好,我等着。”

蕾蕾显然对房内的昏暗不适应,皱了皱眉。“哥,你刚才说那支枪是假的?我怎么看着挺真的?”

聂明宇看得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他走到蕾蕾面前道:“好了,蕾蕾,哥有事,以后再说。”

蕾蕾有些不放心地看看聂明宇,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聂明宇关上房门,打开柜子,拿出了手风琴……

王丽敏在厨房里忙活。不一会儿工夫,便将一碟子炸鸡蛋和一盘炸馒头片端了上来。她把早点放到餐桌上,又给刘振汉和儿子每人冲了杯速溶奶粉。而她自己,则只端了碗开水泡饭。

刘振汉眼睛一酸,伸手便抢那碗稀饭。

“别,你要真还有这个心,就让我去市委大院的医务室上班。从今天起,咱们家每人一天两个鸡蛋。”王丽敏用手挡着说。

刘振汉不高兴了。“丽敏,你怎么又扯上这件事了?以后再说吧!”

“你别再黑着个脸,够黑的了!什么时候见你这样磨叨过?大老爷们儿,就给句痛快话吗!”王丽敏提高声音道。

亮亮跑过来,拿起牛奶喝,另一只手抓起鸡蛋。连声说香。王丽敏低头呼噜呼噜喝稀饭。刘振汉看着自己面前的牛奶和鸡蛋,心里很不是滋味,亮亮香甜地吃着,并没有注意到爸爸妈妈的神情。刘振汉手疾眼快地把鸡蛋塞在妻子的碗里。

“呀!你干什么?”王丽敏一愣。

“叮铃铃……”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接!我去接!”亮亮跑过去拿起听筒。“喂,你找谁?是王丽敏还是刘振汉?”

在刘家楼下的电话亭里,肖云柱一边用火柴棍子掏耳朵,一边靠在墙上打电话:“你是刘振汉的儿子吗?”

亮亮回答:“是,你找谁?”

肖云柱冷冷地笑:“你忘了?叔叔不像好人。你是亮亮吧?”

亮亮手举的听筒里,声音很清晰。刘振汉听着话音,警觉地感觉到不对劲。他冲过去,从儿子手中一把夺过听筒,问:“喂,哪位?”

肖云柱的嗓音很粗:“嘿嘿,刘大支队长呀!没想到吧?我和你夫人、儿子都是好朋友了!你应该高兴啊!”

“请问你是哪位?”

“您老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

“对不起。听不出来。”

“您老贵人多忘事。十年前您亲手把我送进去,这么快就把忘我了?我可是常常惦记着您呢!”

刘振汉警觉起来,紧了紧手中的听筒。“我送进去的人多了。你报上名字来吧。”

肖云柱笑笑。“我的名字?报告支队长,我是749号!”他掏完了耳朵开始剔牙。“你想干什么?”刘振汉的声音显出威严。

“报告刘支队,我想上茅房,我想小便,还想……哈哈哈!”肖云柱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刘振汉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侧过头去看王丽敏和亮亮。发现王丽敏正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他。肖云柱刺耳的笑声正从听筒中传出来。

刘振汉拢住听筒,顺窗户搜索,嘴中大声说:“你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肖云柱停住笑。“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出来了。这是件好事,你不这样认为吗?所以,我特想让你知道!”

刘振汉绷着脸听。他终于看到了楼下的肖云柱。肖云柱此时也正拿着电话听筒抬头往楼上看。“你可千万别认为我是偷着摸着跑出来的。绝对不是。我怀里就揣着释放证。要不,我也不会等十年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谅你也不敢!如果你是跑出来的,你藏在哪里我都能把你掏出来!”刘振汉沉声道。

“错了不是。刘支队,是政府把我放出来的,是天天砸石头砸他妈十年挣表现分挣出来的。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念你,望穿秋水啊!”

刘振汉扫视着楼下的电话亭。“出来就好,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说。”

“当然会有,以后肯定麻烦你的事多了。至于现在吗,我还没想起来。等我琢磨出来了,也许会再给你打电话。”电话“啪”地挂断了。

刘振汉拿着听筒,听筒里发出“嘟嘟”的忙音。王丽敏紧张地跟着他向窗户下面看。肖云柱正晃着膀子从电话亭里走出来。王丽敏惊呼:“振汉,是他吗?”

刘振汉放下电话。“怎么?你认识他?”

王丽敏急急地问:“他想干什么?他是谁?”

“从前的一个犯人。他告诉我他出来了。”刘振汉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王丽敏下意识地抱紧了亮亮。“振汉……那个人到过咱们家,还送我去过医院!”

刘振汉一惊。“真的?”

王丽敏慢慢点头。“他还……哦,这里有他送的礼物。”

刘振汉推开王丽敏,自己小心翼翼地打开礼品纸盒,里面原来是几只死耗子。他一阵恶心,赶忙盖上。“丽敏,这几天你送亮亮上学吧!”

王丽敏用手掩着鼻孔。“刘振汉,你让我说什么!你干的这个破工作,钱没有,连安全都没有!成天提心吊胆的。不行!这么下去不行!”

亮亮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问:“怎么了?”

不大的房间里被一种不祥的气氛所笼罩。刘振汉笑笑,想驱散沉闷和压抑,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道:“刘亮亮同学,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嗯,其实呢,咱家这种事遇到的也多了。这样的坏人不过说说出出气,真的是不敢做的。别害怕!”亮亮叉着腰,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丽敏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学吧你就!”

5

贺清明放下电话,便一屁股窝在了椅子里。他脸色灰暗,眼里布满了血丝,太阳穴上的青筋毫无规律地不时跳一下。

他此时真的是悔断了肠子,明明知道是陷阱,还不得不往里跳。他恨,恨自己疼女心切,把自己押给了魔鬼;恨自己糊涂儒弱,不能站稳脚跟,当机立断。然而,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晚了,惟一的选择只能是与他们为伍,在枪口前刀尖上搏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路。

刘建义走了进来。他在贺清明对面坐下。

贺清明抬抬眼皮,恨不得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刘建义敲敲办公桌。“怎么了?清明,我听说你在安排调度那批货?”

贺清明有气无力地说:“刘关长,你不知道吗?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要不,我们都完了!”

刘建义隔着桌子拍拍他的手。“放松,没那么严重,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拿出大将风度来。你这样做考虑过吗?手续不全,调度这么大量的货物是会捅大娄子的。欲速则不达。你一个小小的缉私处长怎么能擅自给调度处打电话?你不懂规章?”

贺清明苦着脸。“我……我都昏了头了!”

刘建义站起身道:“这样吧,我去找调度处的关处长。他那个人你知道,得费一点劲。车辆和人员的事,你多费心!”

贺清明茫然地点着头。

刑警支队走廊里,王明风风火火地大步往前冲,和龚静撞了个满怀。龚静捂着胸部,满面通红,狠狠嗔了他一眼。王明心里有事,根本就没注意碰了对方的敏感部位,更没注意对方又羞又恼的神情,问道:“刘支队呢?”

龚静往旁边的健身房指指。“里面呢!”

王明走进健身房,看见刘振汉正愤怒地独自打沙袋。他凑上前去道:“刘支队,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和局领导联系了?”

刘振汉从台子上一下子跳下来通向他。

王明连连后退。“干什么,刘支队?我可是按程序说话,你别吓我!”

龚静也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上前为王明帮腔:“对,刘支队,昨天咱们可是商量好的!”

刘振汉解下拳套。“再容我几个小时。对了,有件事还要向你们求助,我老婆孩子那边……”

“又有新出来的惹麻烦了?”王明一猜就着。转脸对龚静道:“你就跟两天吧,这是女刑警的专利!”

刘振汉提醒说:“这个人我知道,很难缠的。”

龚静一听,不愿干了。“别呀,我这不是忙咱们这个大案吗?盯梢的事,找别人吧!再说,这也是私人的事……”

王明火了。“你这么不懂事?什么私人的?一点起码的无产阶级感情都没有!这两年刘支队结下不少仇人,都是为工作啊!别让嫂子和孩子跟着受罪,就几天,事情过去就完了!”

刘振汉转身欲往外走。“我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的手机。”

王明拉住他说:“刘支队,我觉得……”他鼓了鼓勇气。“昨天你发这么大脾气,不光是为了案子吧?”

刘振汉不置可否。

“你这么骂人,从前可没有过。我只想说一句:聂明宇可不是从前的那个聂明宇了,你放过他会害了很多人……”

刘振汉喝道:“别说了!就你聪明!”他垂下头,突然长叹一声。“咱俩谁傻呀?”说罢扬长而去。

龚静走上前问王明:“我应该怎么做?”

王明道:“天天放学上学远远盯着。”

龚静嘟着嘴。“那要跟到什么时候?”

“你还有完没完?这么多废话!”王明也吼了起来。

龚静吓了一跳,眼圈一红,扭身跑了出去。

王明望着门外,神情怅然。

6

天都酒店歌舞厅里,聂明宇和乐队正在演奏着古典名曲《别离》。忧伤无奈的曲调如泣如诉,把一对生死相依的有情人别离之痛谱写得淋漓尽致。

刘振汉缓缓地走进,远远地看着、听着。

聂明宇看到了他,乐曲戛然而止。他定了定神,慢慢走过去。聂明宇对乐师们道:“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歌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刘振汉道:“明宇,那会儿的曲子还记得?真行!哎,我那段(打虎上山》还能拉吗?”

聂明宇笑笑说:“样板戏可能不行了。”

刘振汉捅捅他道:“试试!”

聂明宇勉强拉起手风琴。刘振汉扯开嗓子唱了起来。门外大厅的服务员和乐队成员纷纷惊讶地往里窥视。聂明宇微笑。刘振汉愤怒地唱。

曲断琴终。两人谁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良久。聂明宇突然开口了:“振汉,说两句吧……”

刘振汉呆呆地看着舞台上红色的帷幕。“该你说!”

“那我说。”聂明宇调整一下坐姿,面对刘振汉。“咱们俩从小到大都是互相搀扶着过来的。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同任何人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不能说是一个大脑,至少可以说是一个躯体。应该说是兄弟。”

刘振汉双眼微红。“所以,我现在摆在这个位置,我要你说句实话。至少和我……”

聂明宇抚摩着手风琴。“我知道。自从你开始查这个案子,咱们生分了很多。不就是那个走私的事吗?我想说,这没有必要。我聂明宇当年两万块钱起家,怎么把公司弄到今天,你应该清楚。”

刘振汉激动了。“你还没明白,明宇,很多人在等我。你难道就不怕人头落地吗?我来是想救你……”

聂明宇定定地注视着他。“那好吧,今天仅作为我们兄弟之间的谈话。”

刘振汉点点头。

“振汉,你过虑了。”聂明宇神情泰然,语调平缓。“第一,我从未说过我聂明宇走私,你可以去查,但结果可能与那些人期待的相反,我保证。第二,要掉头,也掉不了我的头,你该知道,很多你想也不敢想的通天人物,掉头也是他们先掉。”

刘振汉沉默了半天,终于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聂明宇,稍稍提高音调道:“明宇,我刘振汉是个乡下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是,我知道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刘振汉的今天。话到此为止。今天来,事情我明白了,我会做我该做的!”

聂明宇放下手风琴,也站了起来。“好吧。其实,你什么也不明白。但是你还应知道,你前后之间的分寸把握,是我麻烦多少的关键。这全在你。情谊先不提了,天都市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个案子,你也难。我想告诉你,无论你刘振汉做什么,将来怎么样,我一直都会当你是我的亲兄弟。你愿意吗?”

刘振汉痛苦地看着窗外,久久无语。他突然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聂明宇,又猛地把他推开,蹒跚着走出门去。

聂明宇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的背影。

奥迪车在码头货场上停住,张峰跳下车,小苪等迎上前去。张峰阴沉地道:“马上准备,天一擦黑就清货!”

小苪躬身答道:“是,峰哥!”

张峰又吩咐留着披肩长发的阿三:“阿三,你不要露面,去请贺处长,让他下班后来这里散散心。等完事后带他去放松放松!”

阿三心领神会,领命走了。

小苪有些紧张地问:“峰哥,动静太大,会不会出事?”

张峰怆然一笑。“出事?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渐渐黑了下来。夜幕中,十几辆蒙着雨布的大货车驶人了码头。吊车隆隆地响着,不大一会工夫,大货车又慢慢驶出了码头。

货场大门旁,停着那辆黑色奥迪。车内的贺清明和张峰看着驶出的卡车,长长出了口气。

张峰看着贺清明,略有些激动地说:“该怎么谢你,我的处长?”

贺清明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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