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工作进行了将四个小时才告收工,当叶知秋等人回到局里的时候,正看到刘强带人从警车上押出一名人犯。
此人身穿咖啡色的外衫,青灰色的长裤,梳理整齐的长发下,宽阔的额头显示着智慧的外观,高挺的鼻梁有些异国的风情,即使被捕,也没有什么慌张之色,那份淡定与之前在家门口张惶逃走时判若两人。
路童看到了江明,也目睹了刘强队长押解疑犯的全部过程,内心有千言万语,但在现实面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名在眼前走过的疑犯,与她心目中描绘的那个形象天差地别,虽然审问还没有开始,但是路童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自己,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她脑海里所描绘的那个人。
但这一切是无法解释的。
此时散落在各处的新闻记者好像群狼逐食一样,挤到了前边去,围持秩序的警察要同时阻止这么多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记者中有人认出这名嫌疑犯,正是在开阳市鼎鼎大名的以描写吸血鬼形象著称的西方魔幻类小说作家江枫。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广大媒体朋友们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内情,虽然警方有内部纪律,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终于被挖掘出来了。
刘强对站在一边的叶知秋和路童说道:“总算抓住了!虽然不是你们亲手抓的,还是得谢谢你们的帮忙。你们的工作对抓到这家伙,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们下面的同事吧。”
路童迟疑地问道:“他是?”
“是我们初步确定的嫌疑人,名叫江明,我们从电信部门查到了此人的详细住址,终于把他给抓获了。”
“你们确定是他?”
“哈哈哈!”
刘强爽朗地笑道:“到现在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他看到我们掉头就跑,随后还上了早已准备的车,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他为什么要跑?我们追了出去,在追到前进路的时候一度跟丢了,不过我们早就与全市交警取得联系,一个多小时之后,在新市区法华路的中间地段将其抓获。也不知道是车发动不了,还是没油了,或者其实他是感觉走投无路,自己停止了反抗,束手就擒……”
刘强越说越兴奋,这毕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事,这个案子从立案到抓获犯罪嫌疑人仅用了一周的时间,这种高效率案件在本市乃至全省都是前所未有的,而现在这样的案件居然在他的直接领导下被侦破,无论放在哪里来说都是相当了不起的。
“我们在他的家里发现了作案时穿的衣服以及一种注射针剂,虽然法医还没有最后做出鉴定,但我想与任心被注射的针剂应该是一致的。如果确认了这一点,那么他是真正凶手就是确凿无疑的了。”
这一天的《开阳晚报》等多家媒体相继发表头条新闻来报导这一事件:
“我市著名作家被警方抓获,业内人士透露可能为杜鹃花系列杀人案元凶”
“开阳优秀市民 全国著名作家 西方魔幻形象 三位一体世纪奇闻”
“作家为文学以身试法?”
总而言之,全市的媒体在这一晚爆发了,很多江枫的书迷纷纷打电话给公安局询问事情真相,网友纷纷发表文章试图探讨事情的来龙去脉。以至于当夜市里就来了电话,表面上是询问真相,其实是变相地对警队的行动表示质疑。
警队顶着压力连夜对江明进行突击审问,在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之前,一定要审出一个结果来,这样也好在所有人面前说话。
江明在拘留室里被一群警察好像围观怪物一样观察着,研究着。他们保存他的形象、身体数据,体貌特征,好像生物学家研究一个从所未见的奇怪的生物一样。在这样毫无自由可言任人摆布的情况下,江明依旧保持着那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似乎所有人在他的眼中都是低他一等,只有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审讯开始,江明看着鱼贯而入的审讯人员,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然后闭上了眼晴一言不发。
“江明,睁开眼睛!受审的人要有端正的态度。”
江明无动于衷。
“你的犯罪行为我们已经基本掌握,现在就差你一个好的态度,不过即使你没有口供,单凭现在掌握的证据,我们也可以给你定罪。”
江明还是无动于衷。
刘强制止了陈为民那种威吓式的问话,他认为那样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更加引起江明的蔑视。他收起了面前摆放的一大堆材料,和颜悦色地说:“江明,人长嘴不光是用来吃饭的,还可以用来说话,咱们放下身份的成见好好聊聊?”
江明睁开慵懒的眼睛看了看刘强,那种嘲讽的意味少了很多。
“江明,听说你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是一个长跑运动员,曾经连续两年获得马拉松长跑的奖杯,我还听说你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里可以连续跑7000米以上,作为一名警察我自愧不如。”
江明脸上的敌意减少了,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江明,在我们抓捕你的过程中,你曾经一度摆脱了我们的追踪,为什么到最后又放弃逃跑,甘愿束手就擒呢?我们检查过你的车,车子起动很正常,轮胎完好无损,汽车存量也十分充足,这是你逃离我们警方追捕的最好时机,你为什么会放弃呢?”
江明的脸上泛起一阵阴影,忽然,他开口说话了,语速很平缓,语气也很奇怪,仿佛现在受审的不是他:“你们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所不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有件事请你们一定要帮忙!”
“说吧!”
刘强痛痛快快一口气就答应了,作为主审员,听到疑犯要主动交待一切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的一切要求只要不过分,能满足的尽量满足,这是局长的意思。
“我想要一杯Petrus。”
“柏图斯?是什么东西?”
江明一边摇头一边咋舌:
“连柏图斯都不知道,枉自在世界上活一回。也罢,那我就教你一招,在我家里有一个专门的储酒室,从南数第一个酒架第三层最中间的那一瓶,就是我要的柏图斯。”
说了半天,原来说的是酒,刘强差点儿没有笑出来,都已经混到了这种田地,还在想着喝酒,这个人的神经是用什么做的?
“给他去拿。”
刘强随后轻声嘱咐:“记得化验一下是不是有毒。”
“现在,你可以老实交待了吧!”
江明看到了刘强轻声细语的那一幕,微笑带着嘲弄。
“我叫江明,三十年前我来到了这个不应该的世界。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在他把他的第一个儿子放逐到人世间的1982年之后,又把另一个儿子那高贵的生命托生在一个平凡的躯体里,从那时起,悲剧的命运就已注定……”
“在前18年里,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这一次的生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我平凡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高贵的灵魂,直到7年前……那是一个卑贱的女人,她把爱情的承诺视若无物,她对金钱和物质趋之若鹜,她的灵魂已经堕落。我内心潜藏的奇特属性被激发了出来,我发现我对鲜血的辨别有一种奇妙的嗅觉,我可以通过品尝一个人的血来判断这个人灵魂的高下。”
“2007年的冬天,1月5日,那天下着大雪,我和她在北郊的雪地相见,我们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看着本地百年不遇的大雪覆盖着大地的情形。辽阔的雪原上,我的诗兴大发,给她念了一首我即兴做出的诗,临分别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真是个好人!’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随后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冲上前去撕咬着她的肌肤,咬破了她的血管。”
刘强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她说了句你是好人,就要杀了她呢?”
江明睁大了眼睛,好像看见了一个外星人一样:“天哪,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女人说你是好人的时候,就是说你根本不适合她。”
刘强脸上稍微有些发烫,他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愤恨地反抗,呼救,但是没有别的人。血液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那可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我很得意。但是她的血尝起来苦涩得要命,这让我很不满,后来我在网上查到,原来血液的味道和人的心情有关,人在紧张和恐惧的时候流出来的血是最苦的。所以我改变了杀人方式。”
“2008年的2月14日,地点是开发区的一个独家小院里,我进入她的家里,她居然丝毫没有怀疑她的生命即将止于今日,欢天喜地地为我冲咖啡,她家只有开咖啡,没有红酒,穷人家的孩子,我没有过分责怪她。”
“慢着!”
刘强闭着眼睛,两手抱头理顺了一下思路,然后问道:“你进入她家,她欢天喜地地给你冲咖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能轻易地进入她家?”
“我是作家,我想进谁家就进谁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许诺她将成为我下一部小说中的一个角色,她当然是求之不得。这次我选择了非常人道的杀人方式,我给她注射了麻醉剂,当然,这主要是为了我接下来享受她血液时的心情,我不希望再尝到那种苦咸苦咸的味道。她很安静地死去了,作为胜利果实,我很好地享受了一顿,这次的口感还可以,从此我迷恋了新的杀人方式。”
“什么方式?”
“在她们的家里把她们杀死啊!2009年……”
江明好像是在联合国的讲台上发表演讲一样,历数了自己从2006年开始到2012年这七年中所犯下的7宗杀人案件,其中前两宗属于户外作案,其他的五宗是室内作案。这些宗案中,四宗已经被警方掌握,另外的三宗则是主动交待。作案时间精确,地点分毫不差,以至于当时的天气,室温,室内的装饰和摆设,作案手段详细到每一步骤,当时的心态,想法,甚至血液的味道都作出了最详细的回忆,就像是在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我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种杀人方式,这对那些被杀的人实在是太慈悲了,我想让她们和我一样分享死亡时的感受,所以我决定不再让她们毫无知觉地死去了。所以当我再次作案的时候,我采用了新的药物,使她既没有办法反抗,又有着清醒的意识,可以感受到死亡过程。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有摇头的力气,却无法阻止我的行动,我甚至可以在电脑显示屏的微光中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绝望,但是我不能怜悯她。‘你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合适’这是多么让人寒心的话,她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击在两性关系中处于不平等地位的男人。这次的血液被我尝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好像苦丁茶混合了发酵不完全的柏图斯……”
江明端起了刚刚从他家拿来的柏图斯,放到鼻子下面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品了一口,细细品味其中滋味,仿佛还沉浸在那天晚上的犯罪过程中。
“多试几次的话,也许能品味出完全发酵的柏图斯,那才是酒中的极品……”
江明所交待的七起案件中,市局所知道的只有其中的四件,另外的三件没有存在市局的档案之中,刘强已经让人去各案发现场去确认核实了,但是还有一个疑点是他急于想要知道的。
“在你所说的案件中,有一个名叫张春颜的人,你对这个人还有没有印象?”
江明已经持续交待案情四个小时,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打着哈欠说:“不认识。”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当然!我没有兴趣记死人的名字。很抱歉,虽然我很想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现在非常困,我想先休息。”
刘强当然还想知道得更多,不过江明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整个案子时间跨度长达七年,地域遍及全市各个地点,受害人数众多,要弄清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个三天五天是说不完的。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老实交待案情,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你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们。”
“吃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得有酒,没钱买可以到我家里去拿。”
刘强其实早就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有问题,都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忘不了要喝酒,不是有病是什么?但是在审讯室外面旁听的叶知秋却知道,这正是他过分地投入角色的表现——大多数吸血鬼都爱喝名贵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