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民回到警队,他被刘强派去确认疑凶逃走路线,相信已经有了结果。只见他把地图铺在桌子上,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这就是疑凶逃逸的路线,作案之后,他沿着魏公路一直向南逃走。之后发现有人追踪,他立刻钻进了这条连接魏公路和小石街的小巷,出了小巷之后,还是顺着小石街一直往南跑。然后绕了三次弯,最后在富民小区附近的居民楼前。我们驱车对这段路程进行了测量,至少有7000米以上,疑凶半小时之内跑完,而且后劲十足,这证明凶手有着异常强健的身体,可以支持长达半小时以上的高速长跑。这在正常人来说是非常罕见的,刘明昌是中学的体育教师,以他的体力都望尘莫及。所以我们推测,疑凶有着长年从事长跑运动的经历,可能是退役的长跑运动员、军人或特种兵。”
陈为民在交通录像中发现了一段可能拍到了疑凶的录像,镜头中那个身形诡异的人正在以有别于常人的方法疾速奔跑,他的身体异常灵活,只是片刻的功夫,已经消失在了胡同里,半分钟之后,刘明昌赶到。在路灯的照耀之下,刘明昌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到,行动明显要迟钝。
“的确是比一般人灵敏得多……转弯的这里不能放得更清楚一些吗?”
刘强指着疑凶转入胡同里的那一瞬间问道。
“技术组说因为光线不够,得不出理想效果的放大图。”
即使有了这段录像,也没有更大的价值,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路童穿着紧窄的风衣站在任心家的楼底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走进了魏公路。
这是疑凶当初逃走的路线,路童要在同一时间同一路线上走一遍,希望能够感受一下现场的气氛,体验一下凶手当时的心理状态。路童这么做虽然是出于无奈之中的下策,但其实无形中吻合了现场情景重现的要求,因为逃跑路线也是现场的一部分。
夜色很暗,街上的路灯呈灰黄色,是一切犯恶的天然掩体,罪犯在这种环境下都会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疑凶刚刚离开案发现场,他没有一般人杀人后的恐慌与不安,相反他很沉着。从刘明昌与凶手擦肩而过,到追出来发现凶手,这其间足有十分钟,可是凶手在这段时间里基本没有逃走,他在案发现场附近逗留一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呢?”
路童不明白疑凶是怎么想的,按照说杀了人之后,他应该极力逃离这个地方,逃到一个很远没有人注意的地方,然后除去伪装,抛弃现场遗物,可是这个人却在案发后毫无忌惮地在现场附近徘徊,直到被人发现。
他在干什么?
喘息吗?不对,他杀人很从容,不会有心理上的波动,他体力很充沛,上下楼梯和处理现场也没有消耗太大的体力。
试图找车吗?也不对,他的装束十分诡异,应该避免被人看到。
路童在那个地方转来转去,忽然看到了任心家的阳台正对着魏公路入口一带,从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疑凶在品味犯罪快感!
他的潜台词是,人是我杀的,我就在这里,你们谁能知道凶手是我呢,谁又能把我给抓到呢?
路童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一阵阴风吹过。
路童继续往南走,疑凶被受害人的丈夫发现,双方展开了半小时的追踪和反追踪。路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几经曲折,路越来越暗,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能从远处城市灯光的背景上看到路途的轮廓。
忽然,一个黑色灵动的影子一闪而过,路童借助于微弱的背景光看出此人身材高大削瘦,身穿黑色的夜礼服,身后披着一件飘逸的披风,依稀就是在录像是看到的那个疑凶的影子。路童一惊,难道凶手还在这里徘徊,品味着犯罪的余韵吗?想到这里,路童把枪握在手里,随时警戒。
两个人追追逃逃,已经出离了疑凶逃亡的路线,但是路童依然紧追不舍,她直觉认为这个人与案子有着莫大的联系。在黑暗中,两个人谁也不敢发出较大的响动,也不敢使用照明设备,那样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地,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但是在一个死巷里,路童把人给跟丢了,疑凶失去了他的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路童在开阳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但是对主要的道路小区还是有所了解的,可是这个人竟然连如此偏僻的死胡同都知道,难道他就是住在这一带的市民吗?
路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打通了刘强的手机:“队长,我是路童,我在利民小区一带遇到了疑凶,在追踪的过程中……”
刚说了这么几句,路童就听到一阵枪栓拉动的声音,一个硬梆梆的家伙顶在自己后背,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受制于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动,把枪扔掉!”
这个声音浓厚浓重,对方似乎压抑着嗓子,竭力不让人听出自己原来的声音。路童没有犹豫,按照对方的要求把枪扔在地上,随后枪被踢出老远。
“路童!喂,路童……”
手机另一头的刘强还不知道路童现在的遭遇,不断地呼叫。
“把手机交出来!”
路童现在手无寸铁,又背对敌人,明显处于绝境,不得不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对方把手机接过去,扣上了盖子,仅有的一点儿微光都熄灭,四周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警察的尊严不允许她有任何贪生怕死的懦弱表现,路童壮着胆子说:“你住手吧!即使你杀了我,也逃不出我们警方的追捕。刚才我已经把我们现在的所在地通报了警队,你跑不了的!”
对路童这义正辞严的演说的唯一回答,就是对方的冷笑:“我没打算再逃走!”
“你也不要打算挟持我做人质,我们警务人员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绝对不会为了偷生而对罪恶妥协的。”
面对路童貌似无畏的演讲,对方表现得不屑一顾,冷笑道:“哼哼……”
这种站在无上高峰俯视众生一样的傲然态度,让为了真理和正义已经视死如归的路童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已经在发抖了。如果你真地把生死抛诸脑后,为什么不敢回过头来直面你所谓的罪恶,反而要受到它的胁迫呢?”
路童无言以对,说实话她并不是真地抛开了一切。
“无能的警察!面对真凶束手无策,诬陷无辜不遗余力,你们花着纳税人的钱,心里不是不还有一丝愧疚呢?既然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在你临死之前,我将赐给你一个了解事实真相的机会。现在,转过你那正在发抖的身体,用你那已经迷失了辨别真伪能力的双眼,好好看清楚在你身后这个即将送你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吧!”
路童顿时觉得全身无力,当了好几年的警察,终于走到了这一天。虽然这已经在意料之中,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踟踌不前了。
“难道还要劳动我的大驾站到你的面前吗?”
路童为自己最后的踟踌而感到耻辱,大不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当路童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张充满杀机的脸,却是手电照耀下的一张证书。证书分上下两页,上页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徽,国徽下面安着“公安”二字;下页是一个充满帅气和傲气的人物头像,头像下面印着几行小字,小字的头两行写的是——
叶知秋。
西川省公安厅。
所谓的疑凶竟然是一个人民警察,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叶知秋收起自己的证件,把手机交还给路童,又俯身从地上把路童的手枪捡起来,交到路童的手中。
“枪是警务人员的第二生命,任何时间都不能丢哦!”
这一次,叶知秋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真实的声音,他说话的语法非常正确,但是语音之中明显带着异国的腔调。
难道是局长口中的那个来自美国的侦探?
路童忍不住抱怨说:“你穿成这个样子在凶案现场干什么呢?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误会你是凶手了。”
叶知秋向路童解释说:“我是在这里进行角色扮演,装扮成凶手的样子,感受一下现场的气氛,亲身体会一下凶手的经历,你呢?”
“我也一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路童了解到原来叶知秋正是那个来自美国的侦探。去年通过了公安部门的考核,正式成为人民警察队伍中的一员。他一直在省公安厅工作,最近被调往开阳市局,但在此之前,叶知秋却接到了以前高中时代的同学刘明昌的求助信息,要求他调查妻子被杀一案。
叶知秋虽然已经成为一名警察,但是一个很难改变的毛病是在美国当侦探的时候留下来的——自由义主。他虽然不介意与人打交道,但是一旦接触到案子,他就习惯单独行动,他一直以为集体行动是一种制约。
叶知秋根据刘明昌提供的消息,了解到疑犯在逃跑过程中的外形和衣着,他到服饰店里购买了相似款式的衣服,并于同一时间段来到案发现场,在案情重演的时候与路童不期而遇。
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探讨着案情。
“你有什么发现呢?”
叶知秋抢先一步向路童问道。
路童心想他大概是故意拿这件事来考验她吧,虽然叶知秋名气不小,路童也不想在一个外人面见示弱,于是认真地说:“我有仔细地考虑过很多细节,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疑犯逃走的方向……”
“不错,原来我们想到一起了。我也是这么认为,凶手在逃跑的过程中,一般会掩自己的居住方位,向与自家相反的方向逃逸。本案疑凶所逃逸的大方向是向南,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个疑凶是住在城北的。”
“还有他逃走的路线,更能说明一些问题。疑凶虽然主动向与自家相反的方向逃走,但是潜意识里将还是渴望向自己巢穴所在的方向逃走,两种意识在他的脑海里交锋,造成他逃逸过程中多次迷失方向。根据这一点,我也倾向于认为凶手住在城北。”
叶知秋惊异地看着路童,颇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自从他回到中国,加入省公安系统,他所与打交道的都是一些只凭经验工作的人,他们行为保守,思路僵化,与之相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个名叫路童的年轻女警似乎有些特别,她有着深刻的思想认识,能够接纳和运用一些全新的灵活的东西,有时似首能够与他想到一处,能够与她共事,似乎也是一种幸运。
正走之间,刘强带着一些人向这个方向搜寻过来,正好迎上了路童和叶知秋两人……
千呼万唤始出来,张春颜的丈夫吕凯一下飞机,就被请进了开阳市局刑警队。
“吕先生,在此我郑重地告知你,你的爱人张春颜女士不幸去世了,到今天为止已经20天。在2月23日的上午,你爱人被发现死在自家浴室里,死亡推定时间是前夜的七点到八点。由于无法联系到家人,遗体就一直存放在局里,今天你就可以办理认领手续!鉴于您现在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寻问笔录就留待改天再作吧!”
姜成向吕凯介绍完一切,他知道吕凯现在的心情有多震撼,他也知道吕凯现在极有可能拒绝接受这一事实。吕凯默默了点点头,他显然对这件事已经有所耳闻,而且已经过了接受期,所以看起来相对平静。吕凯正准备去领尸的时候,姜成制止了他。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是很残忍的,但你是有权知道真相。你的爱人临死的时候,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现在,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领尸了!”
刚刚还忙着要去领尸的吕凯现在好像泥塑木雕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姜成也没有去催促,他知道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人伦惨剧,都是无法接受的。
“虽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还是请你节哀吧!”
姜成右手拍拍吕凯的肩膀,以示安慰,哪知道吕凯“啪”的一声把姜成的手打开,眼神犀利地质问:“你说谁有两个月的身孕呢?”
“是你爱人张春颜女士,我们的尸检结果已经证实了。”
吕凯双目如火般盯着姜成,那样子比吃人还要可怕。
姜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面对遭遇这种人伦惨剧的人,人类的语言几乎是没有一点说服力的,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接受这一现实。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吕凯显得非常激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姜成知道他无法接受现实,也不跟他一般计较,只是同情地安慰。谁知道这样一来,不但没有缓解吕凯的情绪,反而火上浇油,吕凯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了。
“你胡说八道!老子出国半年,她哪来的两个月身孕?”
这一刻,姜成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吕凯很激动,没有控制情绪地大吵大嚷,结果队里其很多人都听到了,全部用很奇怪的眼光向这里看过来。在警局公作的人虽然未必都是无事不知的百晓生,但他们的智商都是正常的。夫妻半年不在一起,老婆当然不会有两个月的身孕,换句话说,老婆如果有两个月的身孕,那孩子一定不是他的。一顶偌大的绿油油的帽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其他人那奇怪的眼神刺得吕凯心里很不舒服,不用细看,他都知道那其中包含了什么样的内容。为了逃避这尴尬的局面,吕凯马上在姜成的带领下离开了办公室,去办理认领尸体的手续。
云遮雾罩的张春颜自杀案终于出现了迷团,原来以为死因是产前抑郁症的结论,现在得重新考虑了,看来这个案子绝对不是那么简单。